不许久,已经到了成亲之日。
盛夏,屋外有蝉虫低鸣,白溱洧与白蒼葭两位都已经换好婚服在屋内等待,迎亲队伍的号子已经近在耳边。
大夫人从溱儿更换婚服开始就在屋内为溱儿操持,又是簪子要带正,又是让她先吃上点心垫着,又是让溱儿去到吴家如若夫家对她不好,一定不要忍气吞声。虽然出嫁了,虽然自己在府中并没有什么实权,但终究还是白府的夫人,白府老爷的正妻。如若吴家欺负她,自己就算再不济,也会拼上去护住溱儿。
母女俩依依不舍,泪眼婆娑,她亲手为溱儿披上红盖头……
静思院内,松节今日很早就来了,按着蒼葭坐在铜镜前,为蒼葭穿戴婚服,梳发插簪,随同她一同去往葛家。
吴氏告诫蒼葭去到葛家,可不要再像在自己跟前一样耍小性子,一切要以夫家为首,只有抓住男人的心,才能在那个家中有一席之地,要孝顺公婆、要为葛家传宗接代……
吴氏拿来山茶花递给蒼葭,“这山茶花是我多年培养,如今正是花期,开得娇艳,就让它在葛家陪伴你吧。”
蒼葭一大早就急切地去找孙姨娘拿来了松节的卖身契,此时她紧紧握在手中,手心出了许多汗……
蒼葭转眼看着眼前这株山茶花,不如纯白的皎洁、不如纯红的娇艳,却让人心生怜惜,像被玷污的白山茶,又似受伤的红山茶。
她压眉看了一眼,不想去接,嘴上唤着松节,松节嫌弃地取过吴氏手中的山茶花,她不想让小姐的婚礼闹得不愉快,压下心,没说什么。
松节为她盖上红盖头,扶着她走到白府大门,拜别父母之后,两个迎亲队伍分别往两边去,一个往郊外,一个往长安城的中心……
恨别桥畔,烛火摇曳的屋子中,有两人欢呼的声音。
“溱儿”
“阿毛”
“我们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两人相拥而泣,屋内尽了阿毛最大的心思,置办得一点不差,红烛是最大的,足够燃上一夜,桌子上摆满了点心,床上换了红布单,喜庆洋洋的,还洒满了花生、大枣等。
刚松下心片刻,溱洧又不免开始担忧起三妹来。
“……不知道三妹那边情形如何,那吴家六公子不知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对三妹好……”
“蒼葭聪慧,定能化解的。”
两人在苍穹、大地、萤火、落月亭的见证下,长忆燃鞭炮、酸枣撒喜糖,两根通红的火烛,一杯交杯酒,山河日月,为他们贺喜。
吴府。
大红灯笼高高挂,喝酒行令匆匆人。
吴六公子一手酒壶一手酒杯喝酒应酬,不亦乐乎。
吴府七小姐从桌上跑到与客人敬酒的六哥哥身边,举起茶杯,用稚嫩的语气学着大人说话,“六哥哥,琉璃敬您,祝六哥哥与六嫂嫂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每日开开心心!”
吴言沉听了七妹的话,笑开了怀,是发自心底的快乐,笑容似乎要融化千年的冰层,他凑近七妹,与她的茶杯撞个满叮当,“好,多谢七妹的祝福。”
敬完客人,他遣贴身小厮云实回去休息,独自撑着发晕的头扶墙摸壁,拖着沉重红艳的大红婚服、昏昏沉沉走向婚房。
他摸着走廊的阑干靠着柱子缓缓坐下,可以歇下陪笑陪得僵硬的脸,在无人的角落冷漠下来放松一会儿。
吴家六公子吴言沉今年年方十八,上有三个兄弟大哥、二哥、五哥,两个姐姐,三姐、四姐,下有一个妹妹,七妹。
大哥、三姐、四姐、五哥是大夫人所生,二姨娘生下了二哥,三姨娘则生下了今年年方七岁的七妹。
他自己的母亲是吴家老爷在烟花之地的一夜之欢,在他出生之时就因难产而亡,因自己是儿子,所以被吴老爷接回吴府,而母亲的牌位却连吴府的门都进不了。
二哥和五哥都在外带兵打仗,三姐和四姐都已经嫁人。
如今,吴府中就剩下官场得意的吴老爷、有殷实娘家的大夫人、成天流连于烟花之地的大哥、成日守家的大嫂,戚戚艾艾的二姨娘、心性平和的四姨娘、天真可爱的七妹,还有外人眼中打牌赌博样样精通不务正事的六公子。
自出生后,吴言沉就被吴家老爷的正妻,大公子的母亲和大公子欺压打击,吴老爷有那么多儿子,对他也是可有可无,根本不过问,还有常常挤兑自己的二姨娘,所以他就装作不务正业,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方能在这如狼似虎的吴府各大人的眼皮底下自保。
大夫人看着成日赌博打牌喝酒不成器的吴言沉,倒是根本不过问,也从不放在眼里。
在吴言沉年满十八之后,她为了保险去试探,“言沉啊,你也到了婚嫁之龄,可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看上的?说来我为你做主。”
在大夫人面前他还是尽量收起吊儿郎当之态,恭敬地行礼说,“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听母亲的。”
“好啊,近日我倒是物色了一位好人家的姑娘,长安城富饶之家白家大女儿白溱洧,温婉娴静,大家闺秀。”
“好,一切听母亲的。”
她看着他一副唯唯诺诺之气,嫌弃道,“你也不要再成日花天酒地、喝酒打牌了,娶妻了,该想想正经之事了。”
她看他诺声诺气回答着是,倒是又嫌弃又讥讽。
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大夫人也以一家之母的姿态为他忙前忙后,操持婚事,毕竟,这也事关吴家的脸面。
蒼葭正与松节在一丈居——吴府接进来的新房中私语。
端坐于床前的蒼葭掀起红盖头,拉过松节过来一同坐在床边,她将握在手心中皱皱巴巴的卖身契小心翼翼地递给松节,欢欣地跟她说,“松节,你现在自由了。”
松节倒是对卖身契一点不在乎,“小姐,跟着你,我一直都是自由的,将来也会跟着你在这吴府中好好活下去的。”
蒼葭一本正经地说,“松节,不论日后你陪我在吴府中与否,你的人身都是自由的、平等的。”她的手软塌塌地搭上松节的肩膀,畅想起来,“我希望我的好松节日后能有一个好去路,独自一人快乐也好,找个好夫君有一群孩子其乐融融也好,我都希望你能平安、自由、快乐、顺遂。”
松节感动又欢喜,拉着蒼葭的手温声细语,“我的好小姐,我都知道,是那日吴姨娘来梦窗馆闹那一出之后你才为了我的卖身契急着嫁人的,只希望这吴六公子能是个实在人,实实在在对小姐好就好。”
“好了,松节,快”,蒼葭提开煤油灯的玻璃罩,让松节过来亲自烧了这卖身契。
看着卖身契一点点烧成灰烬,蒼葭彻底放下心来,就是这样一张小小的纸上写着几个黑字,就让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为奴为婢……
松节拿出又做好的护膝,在静思院的时候蒼葭总是被吴姨娘罚跪,在吴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备着总是好的。
夏日的衣裙太薄,膈人的石头与膝盖只一沙之隔,如果又像在静思院那样也好有个准备,她将护膝拿出来为蒼葭试了试,合适,毕竟她已经做了好几副,早在心中有数。
虽然葭从没有用,她像是自己惩罚自己,但是她还是细心地收好松节做好的好几副护膝。
蒼葭透过打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月色,她低头看向脖子上的项珠,这样晚了,小竹仙还没有来,她捻起食指点点,没有来,再点点,还是没有来,一闪而过的失望后,又与松节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