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收拾完,将大包小包和木箱堆在屋内,叫来些下人,一起把东西搬到府外已套好的马车上。
千里寻不想再被丫鬟催促,主动向朱府外走去,既有不舍,也有坚决离开之意。
焚烧书稿本发生在朱淑真香魂飘零之后,也算是她以死亡的方式离开朱府。
现在,焚烧书稿之事提前发生,也是千里寻离开之时,只有离开,她才能走上属于千里寻的命运之路。
苦荞看到小姐手上有伤,又想想她背上的鞭痕,一天之内,被伤了两次,也不知道这冤家得罪了哪路神仙。
“小姐,安顿好之后,您再去尼姑庵拜拜神佛,以求护佑,或者再找找净光法师。”
千里寻猜到苦荞的意思,她是觉得自家小姐太可怜,实在找不到其他解决办法,才想到临时抱佛脚。
苦荞提到净光法师,千里寻不由自主想到老祖宗。自从回到朱府,怕打扰她老人家清静,从未去拜访过,今日要离开,不如前去与她拜别。
两位丫鬟见小姐走着走着,忽然停下,又转身往回走。
苦荞问道:“小姐,您这是……”
“我去跟老祖宗道个别。”
千里寻头也不回,径直往佛堂方向走去。
两位丫鬟只好跟上。
千里寻对朱府已不陌生,每一条路通向哪里,她都了然于心。刚刚习惯朱府,又要离开,多多少少会有不舍。
也许穿越而来的人生需要在漂泊中度过,从林府飘回朱府,又要从朱府飘到望月轩,也不知以后又会飘到哪里。无论飘到哪里,都比死亡幸运,只要还活着,人生便有希望。
千里寻珍惜老天给她的第二次生命,她要好好利用第二次重生的机会,走好每一步,无论遇到任何困难,她都会勇敢面对。
想着想着,已来到佛堂跟前,里面传出敲木鱼的声音,与第一次来时,并无两样。
苦荞上前敲门,敲了好一阵儿,门才被打开。
开门的依然是秀珍嬷嬷,并未像上次一般赶她离开:“原来是姑娘,不知姑娘前来有何事?”
千里寻走上前:“我要离开朱府,也许再也不回来,想见见老祖宗。”
“姑娘稍候。”秀珍嬷嬷又把门关上。
不一会儿,敲木鱼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没多久,又响起。
门又被打开,秀珍嬷嬷走到门外:“老祖宗说不必见,姑娘一路走好,她还让我叮嘱姑娘,人生只不过是一场由生到死的旅行,不可能只有一个驿站,无论走到哪个驿站,都希望姑娘懂得停下脚步,欣赏欣赏风景。”
老祖宗的话既是安慰,也是人生至理,千里寻十分感激:“淑真受教,感谢老祖宗。”
佛堂的门又被关上,千里寻有种强烈的感觉,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老祖宗。想到老祖宗在她最无助时伸出援助之手,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由跪下磕头。
两个丫鬟也跪下,跟着小姐一起磕头。
朱府侧门外,已有四辆马车等待,两辆负责装载大小包袱和箱子,两辆负责载人。
千里寻出来时,不见娘与哥嫂,只有韦嬷嬷站在外面等她。她猜测,定是朱晞颜不让他们出来相送。
韦嬷嬷见姑娘出来,迎上去:“老爷在,夫人不敢出来,等姑娘安顿好,夫人会偷偷到望月轩看你。”
千里寻点点头,登上马车。
两个丫鬟跟随小姐同坐一辆,韦嬷嬷坐在后面的马车内。
马车启动,一步一步离开朱府,离开千里寻已在心中认定的家。老祖中说的极对,家也只是驿站,为开启下一个人生驿站,只能离开上一个。
马车在街上行走,千里寻无心关注街上的情景,她心里念着文渊。乔家放弃提亲,不知他会如何?是痛苦难过?还是正在向父母祈求?
净光法师说过,她会经历几段情路。难道她与文渊有缘无分?想到这些,千里寻更感到悲伤。
悲伤之余,暗暗决定,无论结果如何,绝不会轻言放弃,她要为个人的幸福努力,哪怕徒劳一场,以后想起也不会因没有努力争取而自怨自艾。
马车突然停下,苦荞掀开帘子:“怎么停下?”
没等车夫回答,她已瞧见朱景元和陈文心,赶紧放下帘子:“小姐,大公子跟少夫人在外面。”
哥哥与嫂嫂前来相送,完全出乎意料。千里寻迅速走下马车,拜见完哥嫂,被他们拉到人少的巷子。
陈文心说:“我跟你哥哥不敢在朱府外送你,怕公公知道用家法处置我们,就找了个借口出来,到半道上拦截你,送送你,也跟你聊几句。”
“哥哥嫂嫂如此待我,淑真感激不尽。”
朱景元说:“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哥哥和嫂嫂还愿认我?不担心我毁了朱家声誉?”
陈文心笑道:“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外人都是胡说,至于你写的那句词,我可是很喜欢,整首词我都能背下来,要不我背给你听?”
“嫂嫂说过不喜欢我的词,怎么对这首情有独钟?”
“这首不一样,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你,大胆,热情……,我跟你哥前来,是想告诉你,公公虽把你赶出朱府,但我们,还有婆婆,依然是你的亲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来麻烦我们。”
千里寻很感动,再次行礼:“哥哥嫂嫂在淑真被全城人唾骂之时,如此关切我,令我……”她不知该说什么话表达心情,在亲情面前,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文心扶住她:“我跟你哥哥前来,又不是想让你给我们行礼。说起谣言,真是可恶,我们等你时,还听到有人议论,我上去把那人臭骂几句,你要是听到,别往心里去,都是大家乱说,主要因你在临安大小也是个名人,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会被人添油加醋议论,到最后传得面目全非。”
嫂嫂的一番话令千里寻觉得产生怀疑陈浩宇的念头甚是对不住关切她的嫂嫂。
“嫂嫂不用担心,我不会把流言蜚语当回事,人正不怕影子歪,日久见人心,只要我行得端坐得正,终有一日会被大家看在眼里。”
朱景元对一旁的下人说:“把东西拿来。”
下人走过来,将手中的木盒呈上。
朱景元接过,送到妹妹面前:“拿着,是爹让我给你的。”
“爹?”千里寻接过木盒,“里面是什么?”
朱景元说:“关于你的谣言传得满城都是,加之乔家放弃提亲,必然又引得大家议论,爹为保朱家声誉,不得已才将你赶出家门,其实,他也很难过,让我把这些地契和房契给你。”
千里寻实在搞不懂这位父亲:“爹不让你和嫂嫂送我,却又让你给我送地契和房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朱景元说:“你要理解他的矛盾,若我们在家门口送你,必然被爹处置,故而找个理由来这里,恐怕爹也是这么想的。”
“真够虚伪的!”
“别这么说爹。”
“以前的嫁妆尽够,爹又何必给这些?我不要。”千里寻虽知朱晞颜的难处,还是忍不住想赌气,把盒子放回哥哥怀中。
朱景元又将盒子塞给妹妹:“你又何必拒绝爹的心意?他把你赶出来已伤心,你再不收下,他心里会更加难安。”
“原来爹是为自己安心才让你送来这些,那我就收下,谁让我叫他一声爹,作为女儿,让爹安心,也算是尽孝。”千里寻接过盒子,递给苦荞,“收好了。”
朱景元继续说:“爹还说,他会派人彻查散播谣言之人,他怀疑有人故意破坏朱家声誉,一旦查出,绝不轻饶。”
刚想打消怀疑陈浩宇的想法,哥哥又说此话,看来连父亲都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她又不由生起对陈浩宇的怀疑之心。
没有任何证据,嫂嫂又善待于她,绝对不能说出心中疑虑,还是让父亲查吧。只怕查出陈浩宇来,朱陈两家将难以相处,嫂嫂夹在中间,该如何自处?
千里寻看一眼嫂嫂,她露出亲切的笑容,那笑容足以化解她内心所有不满。她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多虑,仅仅只是怀疑,说不定陈浩宇这个混世魔王跟此事毫无关系。
“让爹费心了。”
辞别哥嫂,千里寻又登上马车。
苦荞将木盒给了后面马车上的韦嬷嬷,随后也上了小姐乘坐的马车。
韦嬷嬷打开木盒,看到一摞厚厚的房契地契,叹道:“老爷表面心狠,内心还是关心姑娘。”
马车又开始启动,穿过闹市,千里寻觉得外面的闹市与她内心比起来更显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