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大爷的话一下子把猫春的二大爷拦了个醒儿,要不是老蚂蚱这样一拦自己的话,自己刚才还真的把豆子这门亲事儿的底儿给吐噜出来了。他顺着老蚂蚱的话点了点头,很心疼地说:“是啊,这么小的一个闺女家就挑起了这个家的姊妹几个的日月,村子里人老几百辈子了,怕是也没有一个老爷们儿能赶得上小米这闺女有能为。”
“二大爷,瞧你这话说得,跟我是啥子神仙了似的。”小米听猫春的二大爷这样夸自己,忙堵住了猫春的二大爷的话,笑着说,“我要是真有二大爷说的这样的能为,我们姊妹几个的日月也不会这样的寒碜了。”
“日月归日月,能为归能为。”猫春的二大爷回头看着小米说,“这可是两道劲儿。”
“没能把姊妹几个的日月操持出景儿,就是没能为。”小米向猫春的二大爷说。
“你能把你们姊妹几个的日月操持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天大的能为。”猫春的二大爷看着小米说,“眼下三乡五邻的,谁家要是娶媳妇,不知道会犯多大的愁呢。不管咋吧,今儿你把豆子的亲事儿操持成了,这又是多大的事儿呀!你爹要是能看得见他有这么一个有能为的好闺女,不知道心里会是咋样的高兴呢,他在下面也能闭上眼了。”
“好了,二倔巴,不说这个了,咋的今儿也是豆子大喜的日子,咱们就坐在一块儿给这个家的以后合计合计。”蚂蚱大爷听猫春的二大爷提到了小米她爹,心里又是一个咯噔,刚才小米从她爹的坟上就是淌着眼泪回来的,这个时候再说到小米她爹,又不知道会让小米这闺女心里有啥子酸疼呢。他向猫春的二大爷说,“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跟咱们的孩子没啥两样儿,虽说豆子今儿成亲了,必定还是个孩子,今后的日月该咋的一个过法儿,这个时候他心里也没个底儿,咱们坐在一块儿帮着他们姊妹几个捉议捉议,把咱们的想法儿说说,让豆子他们姊妹几个心里能有个模样儿。”
“老蚂蚱呀,这事儿不用咱们帮着他们姊妹几个捉议,豆子心里一准已经有了打算。”猫春的二大爷瞅着蚂蚱大爷一笑说,“豆子这孩子虽说平日里不大爱说话,可他的豆豆儿都在肚子里装着呢。他成亲了,今后的日月该咋的个过法儿,一准他比咱们想得周全。以后咱们呀,不能因为豆子成家了就远了他们姊妹几个。在他们姊妹几个犯难为的时候,咱们还得像以前一样帮上他们一把儿,就是咱们老少爷们儿们替他们姊妹几个最好的合计了。不管豆子他们姊妹几个以后长到多大的岁数,在咱们面前仍是孩子。孩子归是孩子,他们的日月还得靠他们自己朝前奔。”说着,他转过头看了看豆子。
蚂蚱大爷心里很重地向猫春的二大爷点了点头。
豆子也向猫春的二大爷点了点头,绷了一阵儿嘴唇,很规整地说:“二大爷,这都十来年了,我们姊妹几个打心眼儿里承着老少爷们儿们的情分。今儿我成亲了,这个家也就算得上是个真正的家了,老少爷们儿们也为我们姊妹几个放下了这份儿心。就像你说的那样,不管咋,在你们老一辈儿的面前我们姊妹几个永远都是孩子。是你们老一辈儿的孩子,我们姊妹几个就请你们老一辈儿的人放心了,打今儿起,这个家姊妹几个的担子我挑起来,也让小米喘口气儿。”
猫春的二大爷听了豆子的这句话,不停地向豆子点了几下头,说:“豆子,要二大爷咋说呀!”他的心里一下子想到了小米下个月的出阁,不由得心里比打翻了一个老醋坛子还要酸,“打今儿起,你得好好地对小米,让她在你这个哥面前真的像一个妹子一样,多享几天你这个哥给的清闲!”
豆子咬着嘴唇向猫春的二大爷重重地点着头。
“豆子,今儿你也别嫌二大爷多嘴,二大爷也不是今儿多喝了你几盅子喜酒说酒话。”猫春的二大爷又很重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卷儿,咳嗽了两下,看着豆子说,“今儿看着你成亲了,替小米这闺女为你放心了,也为小米这闺女心疼。小米这闺女为你的亲事儿受了大委屈了。”说到这儿,他猛地一顿,硬着喉咙管子咽了一口唾沫,定了定神儿才接着前面的话说,“东一操持西一磕绊的,这边少这个,那边又缺那个,都是小米这闺女一个人在忙活呀!”
“二大爷,啥委屈不委屈呀?豆子是我哥,是我亲哥,这事儿我不费心思操持靠谁操持呀?我给我豆子哥操持亲事儿是该着的事儿,哪儿能说得上委屈呀?”小米听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话,也觉出了猫春的二大爷好像知道了豆子哥这门亲事儿的底儿,就抢着话儿不给猫春的二大爷留空儿地跟猫春的二大爷说话,这样今儿就能把猫春的二大爷的嘴给堵上了,省得他说露了底儿。过了今儿这一夜,豆子哥跟春梅嫂子同床了,底儿露了就露了,就算是豆子哥心里有一千个别扭,也只得心里别扭着认了这门亲事儿。这个时候要是豆子哥知道了这门亲事儿的底儿,脾气性子一上来,一喉咙的火气就能把这门亲事儿给吼嚷没了。她紧盯着猫春的二大爷笑着说,“要不是这个家寒碜,能会东家借这个西家找那个?”
猫春的二大爷似乎看透了小米说话的心思,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小米,你这闺女,就是性子太倔了!”
“就是。”蚂蚱大爷在旁边随和着猫春的二大爷说,“看不出这闺女的性子像谁。说像她爹吧,又不像。她爹的那个性子,有点儿绵绵软软的,哪有这倔?豆子的性子倒有些像他们的爹。说这闺女的性子像她娘吧,也不像。她娘没她这个大心眼儿,性子也没有她这样嘎嘣脆玲。小米这闺女,不光心眼儿大,心眼儿也细乏,性子利落直溜。”
“看大爷把我说的,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的花木兰似的。我哪儿有这么好,就是一个村子里的闺女家。”小米看了看蚂蚱大爷,笑着说,“咱们都是靠那几亩地养命活口粗人,再咋的,咱们也过不出啥子戏文里的光景儿。”
“老蚂蚱说的对,你这闺女就跟花木兰似的。”猫春的二大爷接着小米的话说,“你也能三村五邻地瞅瞅看,上哪儿还能找出你这样的好闺女家?”
“二大爷,你也别这样夸我。”小米笑着向猫春的二大爷说,“倒是今儿晚么间儿有个事儿还想请二大爷过来给帮个忙儿。”虽说她不敢肯定猫春的二大爷是不是知道豆子这门亲事儿的底儿,但她还是担心猫春的二大爷知道,就想着法儿把话绕开了,这样,就算是猫春的二大爷知道这个底儿,话不在这件事儿上,他也就不容易把底儿露出来。
“啥事儿呀?”猫春的二大爷一听说小米晚么间儿有事儿要自己帮忙,马上就着急地盯着小米问。
“也不是啥子大事儿。”小米见猫春的二大爷给自己的话说得火上房似的着急了,笑了一下说,“我豆子哥的亲事儿今儿成了,也多亏着老少爷们儿们给操心。再说了,这些年老少爷们儿们为我们姊妹几个也没少帮忙,一直想着能有能为请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在一起吃顿我们姊妹几个的心情饭,可一直没有那个能为。趁着今儿晚么间儿,我想着把村子里的老会计他们几个都请过来,把猫春他爹娘也请过来,在我们这个家里吃顿饭,说说话儿。一来算是答谢老少爷们儿们这些年对我们姊妹几个的帮忙。二来,答谢猫春爹娘为我豆子哥操的这份儿心。还有,我春梅嫂子今儿刚嫁过来,以后要在这个村子里跟老少爷们儿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奔日月,借着今儿晚么间儿跟村子里几个说话有声的人打个招呼,以后还得照顾着我哥和我春梅嫂子。”
小米的话让猫春的二大爷愣怔了,他咋的也没有想到小米这闺女还有这么长远的心思。他不得不服地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不由得点着头答应了小米的这个说道儿。
蚂蚱大爷也没有想到小米会想这么长远,虽说早晌小米从她爹的坟上回来时跟猫春娘说晚么间儿要请上猫春爹娘两口子,但是,要请老会计他们几个在村子里说话算数的人,这一点他做梦也没有琢磨到。他紧瞅着小米看了又看,这闺女,有这样长远的心思,就是嫁到卧牛岗子那地界儿,人缘维持上也差不到哪儿去。就是这闺女眼下太小了,还不到出阁嫁人的年龄呀。
豆子这个时候又给猫春的二大爷递上了一支烟卷儿,顺着小米的话向猫春的二大爷说:“这些年了,小米就一直跟我说,等啥时候这个家的日子翻身了,就把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请在一起吃上一顿饭,算是表示表示我们姊妹几个对老少爷们儿们的承情的心思。今儿也就赶着这个巧儿,趁着家里有菜,就依着小米的意思,晚么间儿把你和老会计他们几个请到这个家里来,在一起吃顿饭,说说爷们儿伙里的话。”
猫春的二大爷把豆子刚递上的烟卷儿噙在了嘴里,一手捏着这支噙在嘴里的烟卷儿,一手捏着马上要烧手的烟卷儿屁股,两个腮帮子一瘪一瘪地对着火儿,鼻窟窿眼儿里一股子一股子地往外冒着烟。这样他对了一阵儿,手里的烟卷儿屁股给扔到了地上,嘴里的那支烟卷儿就给他呼哧呼哧地吸出了红红的火头子来。
豆子见猫春的二大爷把嘴里的烟卷儿吸得很有滋味儿,自己也吸上了一支,哧啦一声洋火响,很快,他嘴里的烟卷儿也冒出了烟来。
猫春的二大爷吸了几口烟卷儿,两根手指头捏着烟卷儿从嘴里取下来放到眼眸前儿看了看,说:“刚才那支烟卷儿没在意看,这是啥烟卷儿,看着卷得挺规矩,就是没咱自己种的旱烟有劲儿,两口也赶不上一口旱烟。”
“我大舅从县城买回来的,说是一块三一包呢。”豆子也把嘴里的烟卷儿拿了下来在眼眸前儿看了看,“我也这样觉得,这烟卷儿,说是为了篦烟油子,屁股后面还安上这么一截儿海绵。就是不安这截儿海绵,可着劲儿吸,半盒也赶不上自己拧的一个炮筒子。”
“今儿怕是这烟卷儿也铺摆不少吧?”猫春的二大爷听豆子说这烟卷儿要一块三才能买上一盒,心里咯噔一疼,一块三,这一盒烟卷儿抵得上三、四斤小麦了。
“也没多少,我大舅捎回来八条这烟卷儿,今儿早晌像是开了六条,光是抬嫁妆的,走时一人一盒烟,加上他们吸的,将近四条了。”豆子皱了一下眉头,琢磨了一阵儿说,“不管铺摆了几条,我大舅把它带回来就是这个喜事儿上吸的。”
“光这烟卷儿就是百十块钱呀!”猫春的二大爷眨了两下眼,琢磨了一下说,“你大舅这百十块钱的烟卷儿,可给你们姊妹几个在卧牛岗子那些人面前长脸了,三乡五邻的人家办喜事儿,家里宽敞的人家眼下也就是七、八毛钱一盒的烟卷儿。像这样的一块多钱一盒的烟卷儿,还真没听说有谁家拿来待客的。”
小米听着猫春的二大爷把话扯到烟卷儿上了,心里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蚂蚱大爷在旁边听着豆子跟猫春的二大爷说叨起了烟卷儿,心里一阵子的堵腾,当年的那场大火,估摸着就是自己半夜起来吸旱烟袋,把烟锅子里的火磕到床前的那堆破布袋片子上了。打那之后,自己就再也不吸烟了。今儿豆子跟二倔巴说起了这烟卷儿,不知咋的,自己又想起了当年的那场大火。他瞅了瞅豆子和猫春的二大爷,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不声不响地就去院子的一个角儿上收拾那堆没烧完的劈柴了。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院子角儿上,心里一下子想不明白了,是啥子话让蚂蚱大爷心里堵腾了?这几个人也没说啥子话呀。她瞅着蚂蚱大爷在院子的角上一个人没吱没声地开始收拾那堆过这场事儿没能烧完的劈柴,心里越发觉得迷愣了。
蚂蚱大爷先是把那堆散乱的劈柴打个底儿,然后来回蹶蹦着一块儿一块儿地向上码,码得有角有棱的规整。
豆子和猫春的二大爷说着些话,没有在意蚂蚱大爷这个时候在忙些啥儿。
小米瞅着蚂蚱大爷来回蹶蹦着忙,心里不光对蚂蚱大爷这个时候的举动觉得迷愣,也对这个时候的蚂蚱大爷觉得心疼。打蚂蚱大爷和自己这姊妹几个合到一块儿过日子到今儿,这个院子给他收拾得要比以前利整多了,边边角角的,找不出啥子乱来。就蚂蚱大爷来说,自己的这姊妹几个都看得清楚,他是打心眼儿里把自己这姊妹几个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了,这个家他也打心眼儿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了。今儿豆子哥成亲了,虽说刚才豆子哥跟他说了那些让他放心的话,必定春梅嫂子以后在这个家里当着屋里的家,是不是蚂蚱大爷他琢磨到了这一层儿,心里还是放不下来?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心里一阵子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