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神尼凄然笑道:“老叫花子去了,贫尼不久也要去了,你一天要照顾我们两个的生死,该觉得光荣才是。”薛祥忽然抱住神尼的腰,嚎啕大哭,许久才抹了抹眼泪,颤声道:“娘,你……你还有后事未了,怎么能就这么离世,我……我不愿看到你死……”
神尼微微一怔,拍了拍薛祥肩膀,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我也不愿死,只恨菩萨不让我多活些日子,死劫总是逃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她轻叹道,“就算我现在死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因为菩萨叫我再见着了你,你……你是好孩子……”话音未落,喘症复发,薛祥热泪再次夺眶而出,待神尼病情缓解,又听她说道,“我死之后,你要秘不发丧,然后到我房间的密室里,取出慈航剑典放在身上,那是娘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不要再辜负了……”薛祥垂泪道:“我一定遵照您的嘱咐,绝不辜负。”
“好……好孩子,”神尼凄然一笑,道,“娘强行出关,只为护你周全,如今能看到你平安无事,娘也就放心了。”她转身道,“祥儿,娘要回禅房歇息去了,天色未晚,你且去寻温神医,研究出克制‘阎王帖’之毒的方法要紧,不必来找我。”说罢飘然而去,消失于密林之中。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薛祥背着游天峰的尸身,冒雨踏步前行,他寻了一处山窟躲雨,拔剑砍断一根竹子,将一端削平,加工成刨土的工具,将游天峰的尸身埋进土中,在坟头堆了几个石块,跪了三拜,起身叹息道:“前辈,山里材料有限,您就将就着住下吧。等在下为您找到传人,再给您立块墓碑,将您的墓修的好一些。”
雨停了,薛祥也出发了。他的肚子开始不听使唤,咕咕直叫,好在山里有很多野果,薛祥随便摘了几颗,放在溪水里洗了洗,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行了半里路,薛祥忽然警觉起来,他窜入林中,目光一闪,自远方山崖上望去,赫然看见那山崖之上,盘腿坐着一个麻衣道士,似在闭目冥思。
四周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几声鸟鸣,这个道士穿的也不是正一派的服装,薛祥一时之间,无法看出他的底细。
过了半晌,道士吐出一口长气,睁开双眼,拿出一个酒葫芦,一边喝着酒,一边喃喃低唱,薛祥离得远,听不清他在唱着什么,忽然声音一顿,长身而起,道:“殷兄堂堂大侠,难道也喜欢躲在暗处偷看么?”薛祥闻言,心头一惊,只见道士话音刚落,身后已多了一条人影,虽然戴着箬帽,但薛祥还是从身形以及他背上的那两柄长剑认出了这位殷兄就是殷默。
殷默气定神闲,哈哈大笑,道:“赵兄选的真是个清静的好所在,在下若能折剑此处,倒也不错!”
薛祥看见殷默,本想上前问个究竟,此时听他说要“折剑此处”,便不敢妄动,只是悄悄地观察。
只听那姓赵的道士说道:“我久等不至,还当你是怕了我,不敢来了?”
殷默冷笑一声,道:“仙师赐招,在下怎敢不来?”
赵道人道:“只可惜你来得还是晚了些。”
殷默道:“在下总得先准备准备后事。”
赵道人冷笑道:“十三年前,本座也准备好了后事,没想到你这老小子竟没来赴约,害我空欢喜一场。”
殷默道:“十三年前,小女尚未长成,我实在不忍心将她抛下,是以没来赴约。”
赵道人道:“想不到你这个剑痴居然也有了女儿,看来是本座老了。”
殷默微微一笑,道:“你虽老了,脾气却不见老,也不知道昔年那帮老朋友,如今都去了哪里?”说完长叹一声,薛祥听他们说话,知道他们应是多年的宿仇,可见到他们的神情又像是故友重逢,心中不觉惊奇。
赵道人说道:“你放心,他们死不了。”他又灌了一口酒,递给殷默,哈哈笑道,“你也无须准备后事,本座看你还能多活个十几二十年。”
殷默眉毛一挑,道:“此话怎讲?”
赵道人道:“我想多活个十几二十年,自然也想让你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等到那时,我们再到这里……”殷默长叹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与你相识数十年之久,还不知道你的脾性?你何苦要来瞒我?”赵道人呆了一呆,旋即又大笑道:“能有什么事?我只不过是要寻那老叫花子,把他手里的打狗棒弄回去好好瞧瞧。”
殷默皱眉道:“一根打狗棒而已,有什么好瞧的?”
“你这俗人,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赵道人笑眯眯地说道,“本座自有妙用,此刻却不能告诉于你。”
“不说也罢。”殷默话音一顿,目光一凛,冷冷道:“对面树林里的朋友,你可以出来了么?”
原来薛祥方才听他两人对话,暗忖,游前辈把后事托付给我,我就是死也不能辜负于他,但现在看来,对丐帮有所图谋的人绝不止丁家父子两个,这个赵仙师来历不明,要是默叔当真败于他手,保不齐下一个就会找上我来,我若失去这打狗棒,有何面目下去见前辈?于是摸索着寻了一处石缝,将打狗棒塞了进去,又乱抓一把野草和泥土,将其盖上,不想弄出了一点声响,被殷默听见。
赵道人冷笑道:“朋友不愿现身,就别怪本座不讲情面!”人如飞鸟般掠起,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把拂尘,甫一落地,就将拂尘奋力一扫,拨开树林,薛祥避无可避,只好从林中跳出,赵道人见状,竟吃惊道:“是你!”旋又倏然离去,大笑道,“朋友,我们后会有期!”
薛祥呆了半晌,直到殷默走到他面前,才回过神道:“默叔,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殷默双眉一皱,“你爹尸骨未寒,你不在坟前守孝,也不料理山庄的事务,跑来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薛祥叹息道:“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殷默沉声道:“那你就先说说为什么要在这里偷听我和赵无极的谈话。”
“赵无极?”薛祥怔了一怔,“刚才那位疯疯癫癫的道士就是无极门的掌门赵无极?”
“正是。”殷默点了点头。
薛祥道:“默叔,其实我在这里也是要为一个前辈守墓,只是无意中偷听到了你们二位的谈话,还望……”话没说完,殷默又忍不住怒道,“你怎么还为别人守墓?难道他比令尊还尊贵么?”
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薛祥竟无言以对,殷默凝视着他,缓缓道:“我辈武林中人,行事虽可不必完全拘于礼教,唯独‘仁义忠孝’四字,却是要终身奉行的。你年纪尚轻,是以老夫今日才会教训于你,否则……”他话说一半,忽然听见一个娇弱的女子发出惊呼声,于是反手抓住薛祥的胳膊,躲进树林里去。
只听女子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两人定睛一看,发现那女子衣着华丽却发髻蓬乱,倒退着走过来,神情十分惊慌。她的面前,是一个身高八尺的执剑汉子,目光里透着杀气,正一步步逼过来。
薛祥认出这两人,他们赫然竟是任紫霞和她在昆仑派的师兄,大弟子宋自清。
任紫霞退无可退,索性叫嚷道:“宋自清,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与你情真意切,现在又怀了身孕,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杀我?难道你也想杀了你的孩子么?”
宋自清依旧握着长剑,冷冷道:“贱 货,我已有数月未与你同房,你哪来的身孕?”
任紫霞身子一颤,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日温逐流温老先生给你把过脉后,就已把你跟那个魔教妖孽偷情的事跟我说了,我看你现在怀的不会就是他的孽种吧!”宋自清狂笑道,“我宋自清一世英名,今日就要毁在你这个师门败类手上了!今日不杀你,老子就不姓宋!”
任紫霞面容失色,薛祥暗忖:“这对奸夫淫妇还想设计陷害宋大侠,如今计划落空,奸情也败露了。”一时热血上涌,只等宋自清手刃对方。
然而宋自清最后却没有对任紫霞痛下杀手,而是收剑道:“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我现在可以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那个魔教妖孽的姓名,我就饶你不死。”
任紫霞道:“你……”
“你说不说?”宋自清忽然又拔剑抵在任紫霞颈项上,“你的武功可是我亲手传授的,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任紫霞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咽了咽口气,把玉指捏在剑锋上,道:“你……真要听我说?”
宋自清怒道:“少废话,快说!”
任紫霞忽然以手掩面,哭了起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他的爹爹就是……就是蜀中唐门大小姐唐琳的丈夫,湛卢山庄的新任庄主薛祥……”一面说着话,一面哭哭啼啼,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殷默、宋自清和薛祥自己听了这话,全都一惊。薛祥暗骂道:“你个贱人!诬陷我娘子不说,还把屎盆子扣我头上!”转念一想,又道,“最毒妇人心,我倒想看看你的心还能有多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