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李太傅寿辰,恰是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晨起高照就收到影卫飞鸽传书,隋行在临江县落网,刑部的人正将其押解回京。“失踪人口”小丁也传回消息,他“成功抵达巴州了”。
“他这是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吧。”高照揶揄。
老甲打了个呵呵,没敢接下话茬。
“将军,贺礼都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祝筠隔着门请示。
“不着急,等快晌午再走。”高照隔着门回答。
门上祝筠的影子渐渐矮下去,老甲忍不住插了一句,“您这小管家看着挺顺眼的,您要是不放心,让他入赘我家,我有个妹子,正直妙龄……”
高照敲着老甲的脑门,“你把我库里的钱搬空了,还想把我的人也挖走,你安的什么心。”
“不是,钱的事儿那是得了您的命令,您交待的不清楚,不怨我。至于人,我是看他一表人才,搁您这可惜了,替他某个出路。”
“哪里可惜了,你给我说清楚,我是缺他吃的还是短他穿的了,还你给他某出路,我看你才是断人前途。”高照越说越急,最后三拳两脚把人轰了出去。
大宝梳理过马的鬃毛,将马车从后门牵到了正门。
祝筠抱着两坛桂花酒,陪着高照等候在府门外,“冉大哥呢,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了。”高照道。
“走前也不打声招呼,害人惦记。”祝筠嘀咕。
“等他回来你好好教育他。”高照神秘一笑,留祝筠独自莫名其妙。
“将军,车来了,我们走吧。”
“等等,我现在无官无职,在外面你得换个称呼,”高照想了想,“你可以喊我公子,或者二爷。”
祝筠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翻高照白净的脸庞,连个胡子茬都没有,这声痞里痞气的“二爷”,祝筠实在喊不出口。
“那我就称呼将军为‘公子’吧。”祝筠依然觉得有些拗口。
太傅府邸在城郊,素日清净的别院被红段子装饰得比成亲办喜事还红艳。多亏城郊僻静、住户少,围着府门的四条长街堪堪能停下上京城诸多宾客的马车。
虽然朝野上下没几人地位能与老太傅平齐,但秉承儒家礼教的祭酒李邺一大早就站在门口,恭迎往来宾客。
“明德那崽子又跑哪儿鬼混了,他爷爷七十大寿都不知道过来庆贺。”李邺一边回谢,一边质问旁边的大侄子。
“他前些时候给爷爷采灵芝贺寿,摔破了相,躲着养伤呢。”李家大侄子也不确定李骥人去哪里了,但灵芝和信被送到他手上,他便从善如流地回了。
李邺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对家丁吩咐到,“去斜巷把他给我揪出来。没大没小的,太不像话。”
“祭酒大人,”高照隔着十步远就拱手相和,“祭酒大人亲自在这儿迎客呢!”
李邺见宾客至,顿时和颜悦色,“贤侄来的可不早啊,侯爷已经入府手谈一局了。”
“我这不是刚丢了官职,见的人越多,面子丢的越多,到不如赶场吃个饭,趁早溜了。”高照客气到。
“贤侄莫要自降身份,过几日事情平息了,你依然是我大魏的栋梁。”李邺拍着高照的膀子,“快里边请吧。”
高照笑呵呵地进了门,祝筠抱着两坛酒,大宝和李府的家丁抬着十匹蜀锦跟着鱼贯而入。贺礼有专人收着,但高照打算敬酒的时候,请太傅尝尝竹息酒坊的桂花酒,便由祝筠抱了一坛,在身后跟着。
“高照!”
这年头很少听见有人大庭广众呼将军的全名,祝筠回头一看,摇着扇子翩翩走来的不是齐相又是哪个。
“得趁着你做贵公子的时候,多喊两嗓子,省得哪天你做回将军,我就喊不成了。”齐相摇着扇子,得意地占起便宜。
“你这丞相做得春风得意啊,哪天中书令告老,你就是我朝最年轻的右相。”高照压低声音道。
“还春风呢,我受命协同明王处理户部那乱摊子,这两天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为了今儿个来赴宴,昨日四更天才睡,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中书令告老的那一天。”齐相牢骚发个不停。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魏朝人才济济,你相中哪个提溜出来培养培养,便可一劳永逸。”
“你以为我不想。谁不知道户部是个肥差。一个侍郎之位后面就有几十双眼睛盯着,我随随便便挑出个人来,其他人得把我生吞了。”齐相唉声叹气道。
“景和这些日子也辛苦了。”
“他辛苦些是应该的。”
毕竟这魏朝的天下是栾家的天下,说不定将来还是他栾景和的天下。齐相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即便没说出来,高照也心领神会。
“都说冤家路窄,真巧就碰上了。”齐相扇子挡住高照的前路,示意高照向前看。
祝筠也跟着向前瞅了一眼,无非是京中贵人三五成群寒暄,倒是有个独眼的宾客,周遭围的人最多,不知齐相口中的“冤家”,说的是哪个。
“你说我凑过去,是他尴尬还是我尴尬。”高照似乎对这种情形乐此不疲。
齐相白了一眼,“我觉得祭酒大人和太傅最尴尬。”
“那我就不去惹一身臊了,直接去拜会老太傅吧。”
“甚好。”齐相合起扇子,朝另一方向比了个请。
李府的酒席盛大,铺陈满满一院子。舞女在湖畔婀娜生姿,乐师在阁楼的露台上遥相唱和,洋洋喜气在空气中弥漫。
“李世伯。”高照对着拱手作揖的正是李太傅的长子。
“照哥儿真是不禁念叨,越王爷正在屋里头叙旧,刚还说着想见见你,你这就到了。”
“见我?”高照琢磨不通,最近应该没得罪越王爷的人。
“姝和郡主到了及笄之年,越王爷正四处放长线,准备钓个贤婿,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回京来。”李世伯十分乐呵地传递这个喜讯。
“噢!”高照恍然大悟。
“哟,恭喜恭喜啊,没想到参加个寿宴还能娶回个媳妇。”齐相贺道。
“不行不行,我常年在外带兵,不能辜负了表妹的好年纪,我过会儿再进去。”高照拉着祝筠就往后退。
李世伯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别拿以前的事搪塞,你这不是辞官了么。”
“啧,这官辞得好——因祸得福。”齐时衡摇着扇子评道。
“一边去,少在这儿说风凉话。”高照第一次有剁掉齐相三寸不烂之舌的冲动。
“照哥儿你带了这么多年兵,怎么还是孩子气脾性。学学你大哥,两个娃子都满地跑了。”
“我自己都照顾不好了,哪有精力……”
李世伯抢着答道,“娶个媳妇刚好啊,既能照顾你,又能照顾家。”
“我有管家啊,他能把我府上上下下照顾的面面俱到。”高照将一脸懵的祝筠推了出来。
“咳。”齐相在旁边笑岔了气。
高照瞅齐时衡不顺眼,也将齐相推上前,“齐相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让越王爷相一相老齐呗。”
“别,我还想为我的青梅再守身如玉两年。照哥儿,”齐时衡也学起李世伯的称呼,调侃高照,“你就从了吧。”
“今日是太傅的寿宴,我这个晚辈不好喧宾夺主,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高照也顾不得规矩,抛下齐时衡,拉着祝筠就撒腿跑开。二人寻了个末次不显眼的桌席坐了下来。
“将军你为什么要跑,是郡主她长得不漂亮吗?”
“不是说在外面喊我公子的吗?”高照把祝筠怀里的酒坛挪到自己面前挡着。
“哦,好吧。公子,是郡主她长得不漂亮吗?”
高照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到此处,“我没见过她。她也没见过我,万一她不喜欢,我岂不是辜负人家一生。”
“万一郡主就是命定里的人呢?您这一跑,岂非误了好姻缘。”
高照闲着也是闲着,便与祝筠讲了个明白,“你还小,自然不懂。若姝和是有这个心思,见一见到无妨。但越王爷相婿,是以家族利益为先。我不想做家族联姻的棋子。”
祝筠彻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深奥的道理。”
阳光晴好,李府的秋天依然有绿树成荫。高照倚着桌子听曲,悠然自得。端茶送水的家丁来来往往,倏忽一道明镜般反射的光晃过祝筠的眼睛。祝筠揉了揉眼,光线便消失了。院落里依旧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