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唐幽芙不讲对等原则,但厄尔敏还是屁颠屁颠地提着礼物,跟她去了李修齐的家。
因为提前打过电话,李家一家三口对二人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就是打量人的目光暧昧,自以为的高明在知情人眼中却是一种将错误进行到底的蠢萌。
“小唐,不给介绍一下?”
没有人乐意被愚弄,尤其还是这种撇不清刻意情节的。可是唐幽芙确实说不清拒绝承认厄尔敏是她哥的心理,自傲与自卑的拉扯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拧巴又别扭,是她性格的底色。于是对师傅挤眉弄眼抛来的话头,她只能将厄尔敏推了出去,“到你的部分了!”
“嗯?”虽然被妹妹依靠的感觉是很好啦,但这个求人办事的态度是不是有点问题?
任何角度都不占优势的唐幽芙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唤道:“......哥。”
这才对嘛!厄尔敏满意地整了整领口并不存在的蝴蝶结,“夫人、小姐,初次见面;李先生,请容我再次介绍:我叫唐清渌,清澈的清,‘灼若芙蕖出渌波’的渌,是这姑娘的哥哥......”
他本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这一家子的和声说唱镇住了。尖锐的音调夹杂着家乡话,唐幽芙都听不明白他们具体吼了什么,直到年轻的李小妹李筱凭借音质清亮脱颖而出——
“我就说,每天一杯牛奶压根喝不白!”
她是对着她妈妈说的,饶是厄尔敏也听明出了小姑娘对被母亲诓骗的愤懑以及对牛奶的厌恶。
姜芸有些尴尬,恨不能将这个专业拆台的小东西拎进小黑屋,“你这孩子抓的什么重点?”
“那你抓一个给我看看?”小姑娘不服气归不服气,让她妈妈下台的坡倒是贴心地搭好了。
姜芸转头看向唐幽芙,顺带瞟了一眼厄尔敏,难以置信,“亲的?”
“不能更亲了。”
“......这么说起来,你俩下半张脸还是挺像的......”
这下换李修齐难以置信了,“哪?”
“你看,这小尖脸、这小鼻尖、这小薄唇,不都是同款吗?还有泪痣,跟复制粘贴似的!”能举出这么多例子,姜芸还真不是在随口糊弄。就是把唐幽芙说到当即从手袋中掏出小镜子,比着厄尔敏的脸照了又照。
看似缺心眼,实则轻拿轻放以逃脱责任的模样看得李修齐气恼不已。然而这一系列诓骗还不是最令他伤心的,最糟糕的是他竟然试图撮合一对亲兄妹?再无知者不怪,再只是想想,也太变态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件好事——一力降十会,亲哥给力,自己也就不用为她的个人生活问题操心太多!
想到这里,李修齐惊喜地与妻子对了个眼神,可巧,他们想一块去了!于是在一阵毫无营业的寒暄过后,姜芸借口帮厨,把女儿和唐幽芙拉去了厨房。
“妈,不是说好了我只负责洗碗的吗?”
“今天不用你洗。”
“可是我也不会备菜啊?”
“嗯,机会难得,跟你幽幽姐学一下厨房英语!”
厄尔敏明白,清场是因为李修齐有话想单独和自己说,但第一句话便令他十分感动。
“要好好照顾妹妹啊,小唐一个年轻女孩很不容易的!”
“谢谢您以及您一家对她的关心爱护。”
李修齐摆了摆手,“我们能做的其实很少。厄尔敏,我可以叫你清渌吗?”
“当然。”
“清渌,昨天你提到的那个很地道的中文教师便是你们的父亲吧?”
厄尔敏微微一笑,点点头,“不过后来我又有了好些个优秀的中文教师。”
李修齐听得出他对他父亲依旧怀有芥蒂,那么昨日之所以故意吐露无疑是在刺激唐幽芙,一时间对该和他透底到哪个程度持起了保留意见。
“是吗?听上去你母亲很重视你的教育。在中国也是这样,母亲对孩子的关注和付出总是更多。不过,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父亲在中国社会扮演的角色比起母亲可能还要重大,尤其当他膝下环绕的是他的小姑娘。”
“我的某任家庭教师给我讲过中国传统的封建家长制度。”
“哦,是怎么说的?”见厄尔敏不明就里,李修齐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是以怎样的口吻来讲述的?批判或者......”
除了批判,他也想不出还有哪些口吻。
“非要说的话,平淡地讲述。他是做相关研究的。社会制度嘛,反映的是当时当下的社会形态和结构,任何方式都不如客观的视角来得有价值,因为价值观一直在变。”
李修齐笑叹,“不过接下来的话,我可做不到客观!”
“我理解的,毕竟您是一个父亲。”
“是啊,我是一个父亲。你看,我们家也是一个小姑娘。我和她妈妈虽没有出过国,但在80年代影视文化等诸多传媒影响下,更倾向于搭建一个西式民 主家庭,和孩子成为能说知心话的好朋友。直到你们父亲离世,我看着小唐,惊愕地发觉,我们所批判的压 迫和剥削女性的父权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何尝不是对女性的保护呢?”
“您的意思是?”
“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美丽都因为稀缺而备受追逐。可驱动追逐的却不全然是爱美之心,或者说爱美之心不全是真的、善的。”
同样拥有一颗爱美之心的厄尔敏瞬间了了,他太清楚欲望能龌龊到哪个地步了!尴尬地耸肩,似乎是想将这被指名道姓而产生的异样感抖落,“有人骚扰她?”
“情况倒不是很糟糕,而是......混乱。”
“混乱?”纵使见多识广,厄尔敏一时间也跟不上强行挤出这么个形容词的李修齐的步伐。
“就是......群众的力量,你理解吧?”
“......推动历史车轮、社会发展的力量?”
李修齐无语,这大宝贝是挺中国通的,就是轴,轴到宝里包气!
“我是指她住那小区的大叔大妈的力量!”
厄尔敏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是被那群大叔大妈搞出来的应激——早在他第一次去到他们父亲的职工单位住房打听他们具体住哪栋时便被列为了危险入侵!东南西北四大门均将他以及他的车精准识别,禁止入内不说,靠近了些还会被问候。
“他们拒绝相信我是芙儿的哥哥,尤其那个住筒子楼就是领居的吕大......女士,非说我不是我,我应该是个黄毛!她过去明明经常领我去市场买东西!我......就没法证明我是我自己?!”
听着他机关枪一样吐露委屈,李修齐淡定地喝了口茶,安抚道:“他们的排外情绪高涨,对我们也这样,毕竟单位敏感!好处是,外头的那些个小浪荡、小瘪三别想染指院里头的好姑娘!可坏就坏在,内部的龌龊心思一点也不少。你们家小唐,多伶俐多漂亮多招人喜欢的一小姑娘啊!除了喜欢抬杠这点不怎么好。你们爸爸在的时候,癞蛤蟆和癞蛤蟆的爹妈心里多少还能有点数,可如今,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往外冒!摆明了欺负小姑娘家里没有成年男性亮肌肉,孤零零一人好揉搓呗!我们倒是想当她的依靠,可社会舆论大,人家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初衷,就堂而皇之地指责居心不良,还没法自证,因为家里确实有几个不怎么成气候的甥侄经常走动......”
厄尔敏只觉得他妹儿就是一只被狼群围困在悬崖边的羊羔!
“幸好风暴眼往往是最平静的地带。就是周围的强烈扰动正在进行,不晓得哪天会舞到正主跟前来了!”
“这个风暴眼是怎么形成的?”
“一则你们爸爸才走一年多,中国很重视守孝,虽然现在也不是说非得守孝三年,这三年内还不能结婚或者办其他喜事,但毕竟大都是你们爸爸的故旧,没人好意思在这么个相近的时间点跳出来冒大不韪;再者小唐因为悲伤过度才生过一场大病,无论打什么幌子提出来都会引发反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难怪她看上去不是很健康的样子。”
“低血糖惯犯!有一次还是在生理期犯的,直接晕在公交车上,被好心的路人送进医院输液!也是她运气好,如果晕在家里可咋整?可这孩子吧,”李修齐摇摇头,“总嘴硬说自己是皮肤白,不是气色不好。我们拿她也是没办法!所以得知她有你这么一个哥,从各个方面来讲都是谢天谢地!”
厄尔敏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想把她带回德国,您觉得怎么样?”
李修齐顿了顿,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伤感。他强行笑笑,道:“重要的不是我觉得怎样,而是......她得过得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