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安露出一抹了然的坏笑,掏出一支火折,扭头对宋星摇道:“我来就好。”
他与宋星摇两人挪了挪身子,挡住吹来的风,将火折子吹燃,扔进木枝的缝隙当中,火舌循着酒渍轰然而起,暖意弥漫,照得三人的脸色一片软意。
“哎哟嗬~”
卫子安抖开斗篷坐下,掏出芝麻饼举在火焰上方烘烤,无所事事地闲聊。
“哎对,宋姑娘,方才见你倒酒的葫芦看着眼熟啊,没记错的话,可是上次阿鹤送你的那个?”
“四公子说得没错。”
宋星摇微顿须臾,才笑着说道,“就是沈小将军送我的,里面还剩些酒,我也不喝,索性用来引火。”
“你还留着呢!”
卫子安眼中带着笑意,眼尾一掠,快速看了眼树下的人,“就一寻常之物嘛,亦非钗环玉佩,宋姑娘随身带着,倒不嫌累赘,既然里面的酒空了,不如丢了吧?”
“不能丢!”
宋星摇脱口而出,转头一看,卫子安神色里掺了一丝明显的兴味,微微仰起脸,笑意不明地向下打量自己,再转转头,靠在树上的卫子湛也投来目光,淡淡的,没有明显的情绪,但能吸引到一向疏离的二公子注意,想必他也对自己的话有点兴趣。
情形明显不对!
她飞快思索一番,张开嘴解释道:
“不是因为沈小将军!”
“难不成宋姑娘喜欢阿鹤!”
卫子安同时喊出声,两人一惊一笑,看着对方,不同寻常地沉默下来。
“不不不,不是的!”
宋星摇呆了呆,反应过来,急急说道:“四公子千万不要胡乱揣测!我对沈小将军绝没有旁的意思!”
“那这葫芦有什么特殊意义,值得宋姑娘用心保存?”
卫子安话不落地,紧跟着问道。他撕开半张饼,糖浆融化,溢出甜丝丝的色泽,芝麻焦香诱人,香气在火光里弥漫,他递给宋星摇一半,待她接过,又侧身递向卫子湛,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冲他悠悠一笑。
卫子湛用目光刺卫子安一刺,本想说些什么揭过这个话题,可接过芝麻饼的那刻,看向宋星摇的眸子跳了跳,竟未说半字。
宋星摇举着饼,喉咙微堵,没有回答,卫子安哪里放过这大好机会,眸子一转,笃定道:
“宋姑娘,你有心上人!”
“并非宋姑娘所言是什么重要的朋友,而是喜欢的人!”
卫子安的目光异常明亮,紧紧盯着宋星摇,“宋姑娘,可对?”
不等宋星摇否定或认可,他又道:“宋姑娘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寻到那位公子,或许我可帮帮宋姑娘。”
片刻沉默,宋星摇看着卫子安,浅浅蹙起眉心。
几乎同时,卫子湛也缓缓直起了身子。他的心猛地一跳,果然听到她略带疑虑的声音。
“四公子,竟猜的这样精准吗?”
她有意语焉不详,给卫子安留了一个隐秘的陷阱,如果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所指,很大可能会心虚而找理由搪塞,而那恰恰正中她下怀,会让她知道,卫子安在欲盖弥彰。
若他听不懂,那便是因为,他脱口而出的话在他心里早已是根深蒂固,如同呼吸一般,是下意识的常态。
不管是何样的反应,宋星摇都已全神贯注地盯住,准备好揭穿。
卫子安正说到兴头上,忽觉气氛不对,心里慌了一慌,但毕竟是掌军多年的将军,眨眼间便控制住了脸上的神态,对上宋星摇揣摩的目光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是我告诉子安的。”
宋星摇又盯着卫子安看了看,才侧转身子看向卫子湛。
“嗯?”
她只轻轻扬声。
“你在寻一位男子这件事,是我告诉子安的。”
卫子湛不疾不徐地瞄了眼宋星摇,好似懒得说又不得已解释的冷淡,听到这话,卫子安悄悄松口气,方才回味过来自己话里的破绽。
宋星摇从不提及女儿家的心事,他怎么能知道她在寻找心上人呢!
落在她耳中,必然联想到自己与她找的那人有所关联!
而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不仅反应过来,竟还给自己下了个小小的圈套!
卫子安又轻呼口气,转身看向宋星摇,心里啧啧称奇。
宋星摇仍盯着卫子湛,他平静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她就是有种直觉,告诉她,若她再多问一句,或许就能问出些什么。
“那,二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卫子安在心里提起一口气,他可不敢再胡乱插话,只轻手松了松火堆,支着耳朵偷听。
卫子湛转过脸看着宋星摇,平定的外表之下,谨慎地拣选合适的措辞。
“蛛丝马迹皆可佐证。”
他无谓地浅笑,如同平日里一般,语气里勾连着一丝凉薄,“怎么宋姑娘觉得,自己藏得很好,还是觉得,我连这点细节都看不出来?”
远处的马趴在草窠里,打了几串慵懒的鼻息,卫子安暗暗屏住呼吸,几乎被两人你来我往的试探压得心跳停止。
全都怪他头脑发热,他本想开解两人之间的隔阂,却不料让事情更为严峻。
他向卫子湛送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嗬,二公子误会了。”
良久的思索过后,宋星摇沁出一点笑,“只是没想到,二公子竟也会对这些小家子气的琐事感兴趣,且有兴致与四公子闲聊,有些意外罢了。”
卫子安张开嘴松缓着僵硬的脸颊,心里盘算着自己该不该说些其他话题,以将此事就此揭过,不待定下主意,身侧的人低声缓道:
“我确实不想关注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事,但总有一些人,在我这里是例外。”
空气又安静下来。
卫子安盯着火焰,嘴巴彻底合不上了。
刚刚二兄剖白心迹了?
卫子安不知道二兄如何,但他的心兴奋的砰砰直跳,眼睛向宋星摇看去,却见她目光无比淡然,完全看不出动容的模样。
不是!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或会错了意,颔首默念一番卫子湛的话,品了品,然后抬起头再看宋星摇:
没错啊,宋姑娘,二兄他在告诉你,你是他无比紧要之人啊!给点反应,如何!
宋星摇“喔”了声,给出了反应。
她看着卫子湛,眸子里慢慢亮起来,“我知道!”
卫子安的嘴角几乎就要压不住,在心里跟着说道:你知道?
“二公子与四公子兄弟情深!”
卫子安疑惑地看着宋星摇,又见她也看向自己,露出单纯的笑容,“以四公子在二公子心中的重要性,确实,确实值得二公子与四公子聊这些儿女情长的事!”
卫子安盯着宋星摇愣了片刻,随后掩面垂下头叹气,在无人注意的树下,一缕无声又无奈的笑随风而逝。
“多谢……多谢四公子的好意了!”
理清了前因后果,宋星摇收好疑虑,大口咬着芝麻饼,含糊地向卫子安致谢,“不过不必麻烦四公子帮我寻他了!嗯……我既不知他长相,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更没有可以联系他的方法,就算四公子帮我,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这些问题根本算不得什么,宋姑娘若想,我保证,定会为姑娘你……”
“不用啦!”
宋星摇莞尔一笑,眸子黯淡一瞬,转而恢复如常,“那人心中并无我一分,我何必多加纠缠?再者,他有他的事要做,我亦有我的事要做,我总不能永远痴想一个无法触摸到的人,四公子,我真的不找他了,多谢公子美意!”
“你说什么?”
卫子安不禁挺直脊背,扫过卫子湛,看向宋星摇,“你说那人心中无你?你、你……我……二兄……”
刚刚惹了祸,卫子安不能再多嘴,在两人的注视下快速理清了情绪,堆笑道:
“二兄觉得呢?”
卫子湛静静看了看卫子安与宋星摇,并未回答。
真是不得省心!
卫子安在心里急得不行,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忙活了半天却无功而返,若叫沈鹤知道了,岂不指着他笑死!
他拧开水壶猛地灌口水,引导宋星摇道:
“为什么?宋姑娘这样说,可是有证据?”
“证据?”
宋星摇咽下最后一口芝麻饼,拍拍手,想了想,“有啊,他说,他生来清心寡欲,不会喜欢任何人,这算不算证据?”
“噗——咳咳咳咳!”
卫子安一口水喷出身外,浇得火苗灭了一瞬,他茫然地掸掉斗篷上的水珠,眼周抽搐,不可置信道:
“他……那人说,什么?”
宋星摇哈哈乐起来,重复道:“清心寡欲!”
“那男子……”
卫子安竭力憋住笑声,无比肯定地定下结论:“他撒谎!宋姑娘,我……以我的直觉,我可以非常确信,他撒谎!你别信他的——鬼,话!”
“我知道啊哈哈哈哈!”
见卫子安情急之下的样子滑稽,宋星摇笑个不停,也拧开水壶喝了口,对卫子安神秘兮兮地说道:
“四公子,我当然知道他骗我呢!他在我面前用了化名,凡化名大都别有深意,所以从他的名字里我大概猜得出,他爱慕一女子,故以慕字作姓。什么清心寡欲的,不过借口罢了!你说得不错,我也觉得是鬼话!”
卫子安张张嘴,调笑的心情瞬时无影无踪,他看着宋星摇,慢慢敛起笑容。
这是个误会,可真相太过深沉,他无法多说一字。
他默默看向卫子湛,见他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卫子安垂首盯着手中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宋姑娘!”
他沉声道,“果真不需我帮忙?”
“不需要。”
宋星摇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倘若我碰巧找到了,你且见不见?”
“不……”
字音尚且含在喉咙里,宋星摇心里一拧,紧紧闭上了嘴巴,眼睛里原本明亮的神采也凝滞在半空。
卫子湛转眸看向她,卫子安亦期待着她的回答,火焰跳了跳,照得三人脸色各异。
“不……”
宋星摇想说“不见”,话一出口,变成“不知道”三字。
“不知道。”
她展开一抹笑容,“以后的事,本也不是我可以掌控的。我虽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希望,他能够平安宁绥,嗯……天天开心!”
“姑娘此心,那位公子定会感受到的。”
一直不言的卫子湛忽尔轻声说道,引得卫子安、宋星摇齐齐看向他。
他亦看着她,浅笑了下。
“嗯没错没错!”
看着有了眉目,卫子安又激动起来,拿过卫子湛手中的芝麻饼囫囵啃了几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宋姑娘也不用灰心,万一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呢!再者说,我记得阿鹤不是还教了姑娘什么小巧思不是!宋姑娘,他究竟教了你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
“啊?”
宋星摇脸色泛起薄红,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什么跟什么?沈小将军,他教我了什么东西吗?我不记得了!哇,兔子!”
恰有一只乱窜的小兔闯到几人身边,宋星摇就势起身,匆匆便跑,“饼太噎了,我把这兔子逮回来,我们烤着吃!”
“喂,宋姑娘,宋……”
宋星摇追着飞蹿的野兔跑向矮丘后,几步就没了影,卫子安抹了把嘴唇,回身问道:
“二兄,你说阿鹤究竟会教宋姑娘些什么?看宋姑娘逃也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东西。”
卫子湛向山丘那侧看去一眼,收回视线,睨在卫子安脸上。
“他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我该教一教你不要乱说话才是。”
“啊,哈哈,哈哈!”
卫子安想起之前的事,干笑一阵,“二兄莫气,莫气,哈哈!宋姑娘也没听出什么不对不是!且你想,我说的已经够委婉了,要是换作阿鹤,恐怕宋姑娘早就发现你的身份了!”
“我倒该对你说声谢了!”
卫子湛沁了声鼻息,闭上眼,不再理会卫子安的嬉笑,“你们两个,不相上下。”
火舌的温度包裹着周围的冷寂,两人低声探讨着巡营以来的异样,远处卧着的马忽地站起来,踩跺马蹄低嘶。
两人脸色一变,立刻支身而起,向四周警觉地扫视。
平静的雪地簌簌飒飒,冷风袭来,亦带着危机逼近,卫子湛抬手折断树杈下凝固的冰凌收进袖中,低声道:
“我去找她。”
卫子安腰间短刃出鞘,点头回应。
只才迈出几步,山头上冒出十多道人影,犹如狼群困兽,踩着雪,渐渐向山脚聚拢。
来人个个身形高大壮硕,穿戴着灰褐色的胡裘皮帽,露出一双双阴鸷而狂妄的眼睛,紧盯着前方两人。
“哟,瞧瞧瞧瞧,果然是两位大嬴的贵人啊!”
说话之人立于中央,眼眦上挑,下巴上留了一撮短须,拨弄着毡帽上的雪,睨着眼对身旁的人道了几句鬼方话,人群讥笑几声,又听他道:
“谁刚才说是两条野狗?你看看看看,有这么大块头的狗吗?”
他故作惊奇的打量了二人几眼,一拍毡帽,“有啊,今天这不就见到了!”
这话故意说给卫子湛两人听的,其余之人虽不懂嬴话,但也露出一副小人模样,浮夸地哄笑、指点。
如此伎俩不足以激怒卫子湛、卫子安,二人冷眼瞟过四周,低声道:
“二兄,不过十一二人,看装束并非精锐,问题不大。”
卫子湛打量着对面鬼方人的衣着,轻轻一点头,又浅蹙了下眉心。
“他们身着胡服,是如何明目张胆地潜入北境的?”
卫子安沉眸想了想,倏地溢出一抹愠色。
“嘿,两位!看我看我,来,往老子这看!”
短须之人吹了个轻浮的口哨,拍拍身边人的肩膀,那人向侧边让了半步,空出来个位置。
“你们在找她吗?”
空隙间,宋星摇不省人事地晕躺在地,一人攥着她的脚踝,身后是蜿蜒的线条,看得出一路拖曳而来的痕迹。
卫子湛瞟了眼浑身裹满白雪的宋星摇,再看向鬼方人,眼神冷冽下来。
“这……”
卫子安一握短刃,紧紧按下眉头,错齿道:“二兄,宋姑娘在他们手中,硬碰硬怕是不能了!”
卫子湛慢慢负手,将手中的冰凌掩进袖中,对鬼方人冷笑道:
“不过随从而已,他死了,不会影响我,但尔杀我百姓却一定会激怒我朝,令你族遭受灭顶之灾,你的刀,是落,还是收,可要思量清楚了!”
“谁说老子要杀她?我们可不傻,她活着,更方便!”
短须之人大笑了几声,扭头说了一串鬼方话,其余的鬼方人也跟着怪笑起来。
擒着宋星摇的人颧骨高突,笑容挤在冻得红紫的脸皮里显得凶狠又猥琐,他眯眼打量一番脚边的宋星摇,随手扔开她的脚腕,将手凑到鼻子下深深一吸。
卫子湛神色顿沉,眼底泛起了杀意。
高颧骨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嘿嘿笑了起来,“到底是个娘们,穿了男人的衣服也香喷喷的!你们嬴朝的上公子就是玩得好啊,跑到这么远的边境,还有心思带着个女人。”
他一挥手,其余人继续围拢,“她是不是真的随从我管不着,但我猜,你一定舍不得她受伤。所以——”
他的刀刃向下,微微一横,几乎压进宋星摇的皮肤,“老实站好,否则,她一定会比你们先流血!”
单论这十几人想围困他们两个,属实痴人说梦。可宋星摇此刻人事不省,委实牵绊住了手脚。
卫子安咬牙盯着围上来的鬼方人,想亮出短刃逼退他们,犹豫片刻,又略略放下胳膊。
“二兄……怎么办?”
他攥了攥刀柄,压低声音,瞥着雪地里昏倒的宋星摇,不知如何是好。
卫子湛冷着脸,纹丝未动,背在身后的衣袖微微起伏,从里传来一声干脆的折断声。
鬼方人已逼到眼前,他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走,盯向留在原地的高颧骨,嘴角挑了挑。
“子安,先别急。”
卫子湛道,“盯紧他们。”
卫子安绷了绷颌角,手中短刃一紧,对来人重新抬高了小臂。
鬼方人见他二人一动不动,自以为人质在手,彻底拿捏住他们的命脉,步伐加快,神色越发有底气,喉咙里钻出的怪笑亦愈发清晰。
“很好,让我瞧瞧,抓了你们回营能得个几等功!”
打头的短胡须扫视着二人的装束,嘴里不清不楚地冒出鬼方话,身边之人的注意力亦都集中在眼前的大嬴贵人身上,谁也不曾注意身后的动静。
高颧骨握着刀,正全神贯注地观察前方,忽觉小腿被狠狠拍了下,同时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短喝:
“喂!”
他只顾着提防坡下,哪防备宋星摇,被她猝然一喊,吓了个激灵,手腕一抖,下意识低头看向脚下。
本该昏迷的宋星摇对上方那张脸展颜一笑,趁机偏头避开刀刃,侧身横旋小腿,以迅雷之势踹向那人的膝盖窝。
那人双膝一软,向前微微趔趄,但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凶相毕露,手臂一抬,瞪着眼睛便欲砍下去。
宋星摇已从地上弹起身子,一脚踹在他侧腰,登时将他踹跪在地,她抽出青灵剑刺向他喉咙,但剑光才泛,早有一道寒光先至,刺进那鬼方鞑子的咽喉中。
那高颧骨目光呆滞地摸着颈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大口涌出血水,膝盖一沉,睁着眼睛,死了。
冰凌反射着阳光,血滴滴落下,将清透的冰覆上一层刺目的红色炫光。
宋星摇愣了瞬,飞快向后瞥去一眼,只来得及与两道目光的尾巴相错,尚未看清那里的情绪,那边已陷入了混乱。
飞出冰凌那刻,卫子安已瞬间身动,短刃旋转着划过聚在眼前的鬼方人,须臾间倒了三个。鬼方鞑子大动,纷纷亮出了胡刀,口中叫嚣着,胳膊翻飞,一时间刀光剑影,利刃交割。
两人势弱,宋星摇挽了个剑花,奔着坡下跃去,身后的斗篷鼓起风的形状,她刚踩到雪里,却被卫子安高声制止:
“宋姑娘,你待好就是!”
宋星摇观察了下局面,见卫子湛、卫子安虽被团团包围,但姿态从容不迫,那群鬼方人攻破不得,反倒呈了下风,可见不需要她去添乱。
她看看两旁,抖抖斗篷,走到树旁,干脆翻身上去,看起热闹。
敌人激进鲁莽,但攻势散乱,卫子安到底是戍边将军,平日里虽惯用长枪,但精悍凌厉的短刃在他手中,开合中依然可见磅礴气势。
他逼退几人,趁着短暂的空档,快速寻找宋星摇的人影,最后在一处树杈上发现她,哭笑不得地高喊:
“宋姑娘,借剑一用!”
宋星摇手腕生力,凌空投去青灵剑,“接好!”
卫子安以刃击开,将青灵剑弹向卫子湛,兄弟两人默契十足,不消多言,卫子湛已握住青灵剑,剑锋寒光骤闪,啸音破穹,眨眼间收了三人性命。
敌人数量渐少,两位公子的身影终于露出来。
宋星摇晃荡着腿,遮住额头瞭望,见卫子湛出剑极其迅速,招式干净利落,劈斩之间隐约得见雷霆之力,静默半晌,不情不愿地嘀咕一句:
“啧,还挺厉害!”
十余人只剩四个尚能支撑,浑身沾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血,被卫子湛、卫子安一前一后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卫子安凝眉喝道:“说,你们如何知晓本将行踪!”
几人当中,只有高颧骨会说大嬴语言,抹了把脸上的血,错牙狂笑起来,“有本事就杀了我们!”
“杀肯定是要杀的。”卫子湛俯身掬了抔雪,好整以暇地擦拭青灵剑上的血迹,懒散地抬眸掠过几人,“不过是允许你们死前多说几句话而已。”
“不要用死来吓唬我们!”高颧骨眼神倨傲,“能为我族大掌事身死,是件光荣的事!”
“哦呵呵……”
卫子湛抬起剑,迎着阳光仔细检查,剑身泛起幽幽的寒光反射在他的脸颊上,将他漆黑深邃的眼眸衬得额外冰冷。
他反手背过身后,对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轻声叹气,“你看看,你们死在我大嬴,无人替你们敛尸,尸首不日便会被群狼撕咬分食,埋骨他乡。而你们却还以为是为了自己的君主而死,连被人利用都不知道……”
卫子湛“啧啧”摇头冷笑,“真是愚蠢又可悲。”
“你在胡说什么!”高颧骨将刀半旋插进雪中支住身体,“不要说什么废话来戏弄我们几个了,我知道,你们大嬴人最是狡猾,赶快动手吧!”
他啐了口血,左右看向两人,眼中露出鄙夷,“我们族人,可比你们这群老鼠有骨气的多!不像你们,贪生……”
猝然几声箭啸,四个鬼方人喉咙喷血,应声倒地而亡。
卫子安、卫子湛向东侧看去,就见五骑大嬴的士兵驾马奔来,几人各持一弓,行色拘谨慌张,不等靠近,领头人已跳下马跑到卫子安身前单膝而跪,声音焦急不安。
“末将赵芃,参见将军!不知将军可否受伤!”
“赵芃……”卫子安念完名字,立刻上前扶起来人,“竟是赵都尉前来搭救本将,都尉近来可好?”
“末将惭愧,因罪被罚至下防营当中,降为伍长,不敢承将军谬赞!”
卫子安心中当然知晓赵芃为何人,只他带人救援还算有功,少不得要口头笼络一番。
他拉起赵芃,拍拍他的肩,“你不过被妻弟连累,本罪不至此,是本将当时罚得重了!今日你又出手相救本将与二公子,待本将回营,会酌情嘉奖于你们。”
五人原本不认得卫子湛,听卫子安提到二公子,神情肃穆,转身对着卫子湛又是跪拜。
“参见二公子!”
卫子湛抬手一荡衣袖,眼中呈现出欣赏的笑意,看向赵芃,“吾有话问你。”
赵芃颔首道:“是,二公子请问。”
卫子湛回身随意指向鬼方人的尸体,“这些人,素日可曾出现在北境境内?”
赵芃不假思索地回答,“往日也曾遇见可疑之人,但像这般主动生事的,还是头一次。”
“那么以往发现可疑的人,赵伍长也像方才一样射箭击杀吗?”卫子湛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之意,只立在旁侧盯着赵芃淡笑。
赵芃浑身绷直,面容之间有一瞬的惊慌,连忙抱拳解释。
“末将知罪!”赵芃俯身揖礼,“边境人员混杂,我等巡逻时即便发现些行踪可疑的人,若无证据证实其身份,也只暗自跟踪查探,并不会贸然杀之,以免误判了我大嬴的百姓。是末将……刚刚见二公子、将军被其围困,恐两位公子有难,所以来不及多想,就……就射死了他们……”
赵芃低垂的脸颊上闪过一道道羞惭,“未经查明这群人的身份猝然出手,是末将行事鲁莽,还请将军责罚!”
“伍长误会了!”卫子安与卫子湛对视一眼,替他解释,“二公子并非叱责,是夸赞伍长英勇依旧,遇事果敢!”
卫子湛看向赵芃,冲他点头一笑,“正是。”
他移开目光望了眼宋星摇,见她倚在树上昏昏欲睡,不觉心中好笑,抬腿向着她那走去,轻声交代:
“子安,我去那边等你。”
卫子湛目光一直定在宋星摇身上,不急不缓地踱步到树下,抬头看她。
三年前……不,已是第四个年头了,那时他坐在树上偷看她掏兔窝,守着洞穴鼓捣一个时辰,冻得脸蛋通红却不知疲倦,眼睛里跳动着调皮快乐的光芒。闷头做起一件事,连身后的危险都顾不得,遇见雪熊吓得落荒而逃,箭也射得不稳,却又像只小雀一样,明明胆子很小,硬在他面前装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
卫子湛抿嘴笑笑,这小姑娘,自小就古怪精灵,让他难以琢磨明白。
宋星摇昏沉着几乎睡过去,身子不稳,一个激灵把自己给吓醒了,视线渐渐清晰,发现树下卫子湛正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
她悄悄抹了下嘴角,没有流口水啊,有什么好看的!
她瞟了眼卫子湛,晃晃腿,“二公子,你再不躲开,我跳下去踹到你,你可别怪我!”
卫子湛侧身让出位置来,等宋星摇发力欲跳时,好奇问她:“这次你捉到野兔了吗?”
“什么!”为了听清卫子湛的话,宋星摇落地的时候有些恍神,两腿一绊,跌坐在雪中,砸出一处深坑。
她抬起头瞪着他,暗暗责怪他故意让自己分心,没好气地说:“没有,兔子钻进洞里躲起来了!”
“所以——”
卫子湛也不扶她,反倒蹲在她眼前,放好手中的剑,谑笑道:“你是不是一心守在洞口前想等兔子出来,没有防备身后有人偷袭?”
“你怎……”宋星摇收住话音,一憋气,手掌撑着地面准备站起身,“要你管……”
“等等……”卫子湛拉住她,重新将宋星摇拽回自己眼前,她的影子如同一道轻盈的锦绸飘进眸底,让他的心毫无防备地一颤。
他看着她,黑漆漆的眼仁就在他咫尺,里面映着自己就快藏不住情意的瞳眸。
“什么事!”
卫子湛垂眸的一瞬将心底的悸动敛藏得干干净净,抬手虚空在她脸颊上划动,平静地说道:“你的脸上,都是白色的药粉。”
他拾起剑站好,等她自己拍掉那层粉末,听她嘟囔:“还好躲得快,毒粉没有落进口鼻当中!”
“你的剑。”卫子湛递给她,想了想,补充道:“若你喜欢射艺,我可以教你。”
“不必了。”
宋星摇一弹剑身,“叮”的一声脆响,“弓箭……近战很吃亏的。”
卫子湛突然一乐,斜眼瞟她,“至少站得远……嗯,逃起来很方便。”
“喂喂喂!二兄,宋姑娘,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悄悄话呢!”
卫子安步调平稳,背着手,一步步从远处迈回,留给赵芃几人一个坚毅威武的背影,口中却低低地对着两人调侃。
卫子安停顿片刻,侧头看了眼宋星摇,“有下属在场,能否麻烦宋姑娘去牵马过来?”
“嗯……勉为其难吧。”
嘴上如此说着,宋星摇早甩开步子找马去了。
卫子安微微摇头,轻声感慨,“二兄,今日见到宋姑娘装作晕倒迷惑鬼方探子,该出手时干脆利落,不需要她时绝不惺惺作态的纠缠,此等机灵、聪慧又识时务的女子,性格好,模样也好……”
他转头对卫子湛认真地笑道:“我终于明白二兄为何会心动了!”
卫子湛默默站定,目光跟上那道踢踢踏踏踩雪的背影,弯起嘴角。
“宋姑娘就像一轮太阳,能暖化二兄心里的冰。”
卫子安说完,眼中透出一抹质疑,慢慢投到卫子湛脸上,“只是四弟不知,二兄为何能够提前得知宋姑娘是在装晕,就像……二兄的夜鸮一般,能与二兄彼此心意相联?”
卫子湛面色如常,只身后交握的双手慢慢敲着节奏,替他快速整理好完美的说辞。
“一次追敌偶遇时,宋姑娘她……以为我中毒,在阴差阳错之下喝了我的血……”
他端起左臂,转了转手腕,迎上卫子安仍然疑虑未消的目光,淡然一笑,“这绳结,曾是她戴过的,沾染了她的气息,所以只要她靠近我,心术催动,绳结生热,我就会有所感应。”
卫子安眼睛微眯,“真的?”
“嗯,自然。”
宋星摇骑在马背上,赶着另两匹马回来,三人勒紧缰绳调整方向。
“二兄!”卫子安沉眉思忖,“我琢磨着,是否要将赵芃调回主营?”
卫子湛报以微笑,“子安,你我想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