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碧落相约渡黄泉
当天傍晚,陶雨息趁着顾凌君出门办差,就带着南华和庭竹回了陶府。
是夜,陶雨息房内,南华一如既往地给他煎药、端药。
陶雨息喝罢了药,将碗递回去,南华双手伸出一接,而陶雨息却未放手,见他想事入了神。
南华一愣,很疑惑,他不懂陶雨息在思虑什么,便细细打量他的神色。
陶雨息越想越不对劲,突然淡淡问道:“南华,将军是不是已经知情了?”
“……未曾。”南华硬着头皮道。
陶雨息语气倏然加重,“你骗我!”
“南华不敢。”南华跪下,双手仍呈着端碗的姿势,他怕大人端不住碗,将碗摔碎了。
陶雨息轻声叹息,也放松了药碗,“哎~你不必骗我了!”
即使顾淩君没有当面说出来,当日顾淩君的表现,以及顾淩君的言辞和神情,统统都在告诉他了。
那人定是已经知晓了,才会那种表现,他又不愚钝,怎么会察觉不到那人的异样。
陶雨息既然已经知晓了,南华便也不在瞒着,他道:“是刘大夫。”
陶雨息长长地舒着气,突然变得有点轻松,心想,知道了也好,他也不必隐瞒得那么辛苦。
他抬头望着繁心点点的夜空,有些怅然,“南华,或许你说得不错,既然时日无多,就应该好好珍惜当下,免得错过了,便是遗憾终身。”
之前觉得自己死了无所谓,只要那人不伤心便好。
可是……当他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才觉得那绝望是真正的可怕。
不止那人会痛苦,自己也会痛苦。
他根本就做不到了无牵挂。
陶雨息转头,看向南华,语气有些懊恼,“你说,我此刻的顿悟,会是迟的吗?”
南华摇头,“不迟,只要你回头,将军都在等你。”
陶雨息像失了魂的木偶,喃喃道:“他会怪我吗?”
毕竟自己一次又一次让那人失望,一次又一次将那人狠狠推开。
南华语气坚定,“不会,将军不会怪你,就算他憎怨所有人,他也不会憎怨你的。”
是啊!十几年前,宋氏对顾家有灭族之仇,顾淩君原本是恨极了所有与宋家沾亲带故的人,自己偏是宋长公主的儿子,自然会在顾淩君仇恨的范围里。
可是顾淩君独独没有怨恨他,雍城陷困后,他还肯带着他一起逃难,一路上都在照顾他,对他不离不弃,直到现在。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得到顾淩君的真心以待……
在世上,有几对痴情鸳鸯,能够碧落黄泉,一路永随与相伴?
偏偏有就人,这般跟他许诺……
陶雨息也深知,一直以来,皇帝对顾淩君都是心怀顾忌的。
在顾淩君势力逐渐壮大,锋芒毕露之际,皇帝便用自己的身份作为筹码,钳制住了顾淩君的刀锋。
顾淩君生性洒脱,傲慢不羁,不喜欢被人桎梏,自己偏偏成为了他的软肋。
所以陶雨息当初就在想,自己左右都无药可救,难逃一死,何不成全顾淩君?
自己死了,顾淩君就因此得到了解脱,挣脱了束缚,逃离了燕逞的掌控,成就他辽阔的天际……
不想拖累顾淩君,是他当初一心求死的原因,唯有他死,顾淩君才有自由。
现在想来,他又错了吗……
他不想辜负此卿,却又无可奈何。老天爷啊,真会捉弄人。
………………
今夜,陶雨息思虑颇多,辗转反侧直至半夜才得已入眠。
他迷迷糊糊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霎时觉得自己压住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还动了一下。
陶雨息悚然,被吓得猛然惊醒过来。
顾淩君立马搂住被惊吓的人,连连拍着背顺气,安慰道:“是我!”
“顾淩君……”陶雨息高悬的心,终落下来,“你怎么来的?”
顾淩君道:“自然是爬墙翻窗进来的。”
他来时,陶雨息睡得正香。
陶雨息动一下脑袋,却挨到顾凌君结实的胸膛上,衣物单薄,他能感受到对方温度。
这小子趁着他熟睡,自己脱光了外袍衣物,偷偷塞进他的被窝。
陶雨息无奈道:“你这和采花贼无异。”
“你不肯留将军府,那么我便来陶府寻你,”顾淩君说着,语气突然变得幽怨,委屈巴巴道:“你若不愿我留下,那我便离开。”
顾淩君说罢,掀开被子准备起身,下一刻,一双手及时拦住他的腰间,不让他走。
顾凌君一喜,竖着耳朵听着半晌,才听闻背后那人轻声道:“三更半夜的,别瞎折腾了,快睡觉。”
顾淩君似乎计谋得逞,在暗中无声地笑了笑,重新躺回陶雨息身边。
陶雨息本以为他来只是单纯的睡觉,没想到,黑暗中有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抚上他的面颊,指腹触碰他的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
陶雨息觉得心底又酥又痒。
相似的缱绻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正是如此,陶雨息心底了然,知道顾凌君下一步动作将要干什么。
陶雨息忍着心惊肉跳,连忙按住顾凌君越发不安分的手,低声叱道:“顾淩君,你做什么?”
问完,陶雨息便后悔了。
“明知故问,”顾淩君道:“陶大人都说我是采花贼了,不坐实一下罪名,岂不是有点亏。”
顾凌君的心思,昭然若揭。
陶雨息心跳得狠,浑身有些发麻,“你以前从不如此的,现在……你怎敢?”
“若你对我无意,我自然不敢越那雷池半步对你这般,”顾淩君轻笑一声,忽而握住还杵在自己身上的手,“可如今你既已知我心意,又主动搂着我不放……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无论陶雨息说什么,顾凌君都不想放开他。
闻言,陶雨息连忙将手扯回,谁料,却被顾淩君反手一抓,按在榻上,紧接着一个炽热的吻就覆了上去,越吻越深……
陶雨息来不及惊呼,也忘记挣扎,对方的气息,滚烫而又浓烈,他在这种黏腻的窒息里,尝到了痛苦和快乐。
半晌,窒息感让陶雨息觉得胸口不适,连忙推开顾淩君,猛咳了起来,“咳咳咳……浅尝辄止……”
陶雨息浑身滚烫,好在是夜里,顾凌君瞧不见他的羞赧。
顾淩君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顺气,答到:“好。”
陶雨息身体如此,不可贪欢,即使如此浅尝,顾凌君亦心满意足了。
顾淩君搂着人,闻着他发间的草药馨香,低声询问道:“陶雨息,我被遣罚戍守边关五年,我们之间错过了这么多,你可曾后悔?”
在陶雨息的心里,悔过……却又不悔!
起码,他能够在燕睎的计划里保住他,五年时间里,他也看到顾凌君的成长,全是有得有失吧!
陶雨息埋在他怀里,闷闷道:“都过去的事了,我们不提了罢!”
“你可知道,五年的时间,足矣让我做很多事,足够倾尽所有,为你寻找生机,谁料,你心真狠……”顾凌君沉痛叹息。
生机?陶雨息何尝没有找过……一次次的失望,让人失去求生的勇气,逐渐走向麻木。
顾凌君深知他不想再提此事,便不再开口逼问。
第二日,南华像往常一样,来叫陶雨息起床用膳。平日里,陶雨息这会应该在洗漱了。
难得今日贪睡。
南华掀开帘子,榻上却惊现顾淩君的脸,惊愕万分,压低声音道:“将军?!”
顾淩君早就醒了,醒来发现陶雨息的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颈窝里,正睡得酣甜,便也舍不得动。
顾淩君打了个嘘的手势。
南华看着此刻相互依偎,相拥而眠的两人,立马会意过来,识趣地放下床帘,默默退回去,掩盖好门。
顾凌君无心入眠,撺着陶雨息的一缕青丝,怜惜的将它缠绕在指尖,青丝冰凉柔滑,细腻如水。
他的头发与陶雨息的头发截然相反,长得太粗糙了。
将之放在鼻端一闻,皆是良药的清苦之味。
顾凌君心里头也跟着一苦,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约摸半个时辰后。
“咕咕……”顾凌君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陶雨息刚好醒来,听得真切,抬起朦胧的睡眼看着他,有些忍俊不禁道:“肚子叫得比雷还响,起床去用膳吧!”
“我把你吵醒了?”顾凌君肚子挺饿的,就是嘴硬,依旧搂着人不放,“你还困,我再陪你睡会。”
陶雨息道:“不困,我也饿了。”
陶雨息发现,这小子越发的粘人了,无奈道:“你不用上朝了?”
“今日要去校场训兵,”顾凌君起身,既然陶雨息说饿,他也不好意思再陪着赖床了,“待用完早膳,可要随我一道去看看?”
“可以吗?”陶雨息突然来了兴致,很早之前他就想去看了,奈何总是寻不到机会。
难得陶雨息有兴趣,顾凌君笑意渐浓,“别人不可以,但陶大人可以。”
陶雨息:“……”
膳堂,顾凌君与陶雨息刚上桌,正准备用早膳,南华便来说,府外有人来访。
顾凌君显得有些暴躁,咂咂嘴,“这些人,真会挑时间,专挑人吃饭时来访。”
常人用早膳的时间,早就过了,奈何是他们自己起得晚,吃得迟了,也怨不得别人。
这两天,来陶府探望的人确实多,陶雨息不以为然道:“哪个府上的人?”
南华道:“是钟家的钟大人,听闻大人落水,置府中卧榻养病,便带礼携幼子来访。”
闻言,顾凌君说:“陶大人,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见客吧!陶大人就该摆一下大官的架子,让他们等上一等又何妨?”
南华心道:这顾大将军,果真蛮不讲理!不过说来也对,要是大人对所有人都有求必应,客客气气,那也容易被人拿捏,架子就该端起来。
陶雨息瞅了顾凌君一眼,没说他的不对。反正顾凌君一向随心随性,对谁都一样,开心就乐,不开心就摆脸色。
忽而,陶雨息又想起来,上回他帮过此人一回,倒是被此人惦记在心里了,“南华,你先带他们去前厅歇坐,让人备好茶水点心,千万不要怠慢了。”
南华领命退下。
陶雨息习惯了饭前先用汤。
顾凌君端起陶雨息面前的空碗,就往里头盛了汤,并用勺子多舀几颗肉丸进去,才将碗端放在陶雨息面前,“我记得你与钟家素无往来呀!”
“嗯……”陶雨息轻吹碗中冒出的热气,尝试喝了一口,汤很鲜美,他很满足,于是,又一口气喝下去半碗,“先前钟家幼子在太学闯了祸,差点与御史府结怨,举手之劳,我便顺水推舟给他送了个人情。”
“人情世故做到这份上,也难得他有心。”顾凌君见他喝得爽快,自己喝了一大碗。
陶雨息有些贪嘴,一眼碗汤见底,还想喝第二碗,却被顾凌君给拦住。
顾凌君道:“汤喝多了,就会吃不下饭,我们肉体凡胎,得多吃点五谷杂粮。”
陶雨息点头,好似有理!
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凌君在的缘故,总能监督他,让他多吃半碗饭。
或许也是因为顾凌君在的缘故,他吃得有味道一些。
吃饱了饭,顾凌君和陶雨息一道去前厅会客。
不见不知道,一见这钟家小儿性子挺烈,一双眼睛泛着机灵劲,满脸不屈服,像是一匹待人驯服的小野马。
那小脸上还有被人抓过的伤痕,看来没少与人打架。
顾凌君瞧着这掘样,像极了他小时候,顿时来了兴趣,也就顺嘴提了句,“小子,喜欢打架吗,要不要加入本将军的军营,天天都有架打!”
这可不得了啊!钟大人一听,吓得魂都快飞了,参军是个苦差事,若是遇上打仗,战场凶险,唯恐有去无回,谁乐意让宝贝儿子去送死。
钟大人深怕顾大将军看中小儿,把小儿带去军营受苦,连连辞谢而去,不敢多留半刻。
见仓惶离去的父子身影,陶雨息哑然,“钟大人不似其他官员,你不必把人吓跑。”
顾凌君看着那一堆厚厚的礼品,不屑道:“除了答谢,他就没有别的什么心思?明人都瞧在眼里,陶大人圣宠有佳,日后定能身居高位,如是能够拉拢到陶大人这层关系,还怕他钟家小儿以后路途不宽敞?”
“深谋远虑,人之常情罢了。”陶雨息苦笑,只怕还没等到身居高位那一天,他就已经嘎了,“若是得到顾将军提携,定能混个前程似锦,这钟家小子可说得上是条好苗子,可惜……是我让他看走眼了。”
关于陶雨息的饭后服药,南华一刻都不敢懈怠,掐好时辰,端着一碗黑乎乎,就寻来了。
“想那么多作甚?”顾凌君手指轻轻点敲他脑门,“快喝药,稍后我带你去快活!”
“……快活?”陶雨息木讷了,怎么个快活法?
貌似有人要想歪了。
顾凌君笑得促狭,“你今早答应的,一起去校场来着,莫不是忘了?还是说,陶大人想到了其他的快活法子?”
“……”陶雨息脸颊泛着粉霞,端着药碗,就使地给自己劲灌。
南华在一旁,倒是极为淡定,心下觉得这顾将军越发的油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