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与谁袒露知心话（笞州篇）
最后，火折已被燃尽。
账簿里该背的东西还是背了下来，背不下来的，也大致的看了一遍，有个印象。
两人沉浸在黑暗之中，却毫无犯困之意。
不是不会犯困，而是因为他们不敢犯困，只怕一睡下，等有人进来时，他们就不好做出应付了。
他们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估计是半夜，也可能是第二天凌晨了，更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守卫换岗，只能在等待时机。
燕铭说，第二日长丰回想办法将门外的人引开，或是等到有人换值时，长丰在打开门，带他们一起逃出去……毕竟假的钥令能做第一块，也就能做第二块。
暗室里很安静，安静到他们能听见彼此的一举一动。
秦允打了一个满是倦意的哈欠，燕铭听了也想打哈欠，只不过他忍住了。
燕铭摸黑爬上一个大箱子，坐在上面，背后靠着墙壁，而后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秦允也自个摸索着一个大箱子躺着，他实在是怕自己熬不住，便开始找可以闲聊的话题。
此刻一片昏暗，谁都瞧不见谁脸上的神情，最适合谈个知心话。
秦允自暗中问燕铭，“殿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秦允只是试探一下，看燕铭做何反应，如果他不回应，自己就乖乖闭嘴。
良久，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燕铭简单的话语，“你说。”
秦允还没想好要问什么问题，想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为何要挣这个天下？”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大逆不道，被秦允这样的人问出来，也就觉得没什么，因为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事还不止一次。
“……”燕铭没有回答得出来。
为什么要争？
他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只有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才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秦允这个幼稚鬼，为什么要问？
可是，就这么一个既严肃又幼稚的问题，燕铭都回答不出来。
这个话题是有多沉重。
燕铭从小争强好胜，无论什么事都喜欢与燕晞争上一番，证明自己不差劲，希望得到来自于长辈们的认可和青睐。
再者，那个位置，权利的至高无上，睥睨众生，任谁不想……
最后，他简单应道:“大概是这天下很美好吧，令人神往，令人追逐。”
“美好？”秦允的语气中透露出了质疑，他觉得燕铭说了个大笑话:“你都不曾出去看看，终日待在京城里，你甚至都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大？”
“……”燕铭一生出来便在这繁华的京城里，年少时，他要看书习武，让自己变得强大，年长了，他便要学习经营处世，周旋人心，他都没有机会去往任何地方。
他确实不知这个天下有多大，居然也有那么多人想要去争夺它！
且听听秦允是怎么形容天下之大……
秦允继续说道:“大到……在你看不到的某个地方角落里，有人活得像老鼠一样腌臜。”
“……”燕铭心里微微一颤。
黑暗中的秦允道:“大到你都不知道在那古老的山村里，恐怕还有人还吃不上饭，穷得要去贩卖妻儿。”
燕铭:“……”
秦允道:“大到你都无法理解，还有人一辈子都得住在船上，他们只能随波逐流，因为每当他们一上岸，就会挨打。”
燕铭:“……”
秦允道:“大到你都没有见过，每当天灾人祸泛滥时，那死伤一片的场景……”
燕铭:“……”
秦允:“你们生来尊贵，锦衣玉食，繁华迷眼，却看不到有人童年衣的服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补丁，缝缝补补，穿了又穿。”
燕铭才知道，秦允是这样形容天下之大的……
秦允没有听到那人任何的回应，便又问，“殿下还觉得这些美好吗？”
燕铭仍旧没有回应，此刻的他，还沉浸在秦允的话里，有些难以言语。
秦允以为他昏睡了过去，却又听见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箱子，仿佛要把箱子抠出个洞来。
今夜的秦允似乎有好多话，他没完没了的说，倒也说出了事实。
今夜的燕铭似乎万分纵容，竟然允许他说这么多话。
秦允哎呀一声，叹着气，“坐上那个至高的宝座，你就是孤家寡人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边皆是趋炎附势，攀龙附凤，尔虞我诈的小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冷……”
冷不冷？
都说高处不胜寒，应该是极冷的。
秦允道:“你还得为整个大燕子民负责，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燕铭本以为秦允只是偶得小聪明的冲动少年，没想到他还把这个世界看得如此通透。
燕铭最终有动作，有反应了，他淡淡说道:“你说这么多，是劝我放弃这个位子？”
闻言，秦允轻笑出声，那声声清脆，回响着整个空荡荡的暗室，“殿下的决心，我如何能劝得动？”
能劝得动的话，那是天大的笑话！
秦允突然正色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真的当上了皇帝，我希望你是个明君！”
是个……起码像燕逞这样还不错的君王。
再回溯以前，他也不记得历朝历代都有哪些君王。
他只知道，前朝宋氏新君的暴政，给黎明百姓带来了巨大的损害。
燕铭听到秦允的话，那一刻他是微微动容的。
是明君吗……
燕铭觉得胸口的心跳声，跳得猛然加重几下，他手不自禁地抚上那片胸膛。
秦允觉得此刻的燕铭，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有恼怒，有迟疑，有思量，有踌躇，还有点儿想打他……
毕竟他嘴贱，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过一会，秦允察觉气氛有些沉重了，便又岔开了话题，“当然了，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譬如，你知道哪里的姑娘最美最动人吗？你知道哪里的晚霞最好看吗？你知道哪里的美食最好吃吗？”
燕铭没说话。
秦允料定燕铭肯定不知道，便十分自豪神气道:“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秦允哈哈一乐，“所以，我从来都不羡慕你们这些人。”
纵然有权有势又如何，枷锁覆身，无半分自由。虽然他也一样没有自由，但是他可以选择自由。
秦允又道:“我也不怕你嘲笑我的无知，说我无志，我就是这样，待报答所有人的恩情，我就去追逐那长河落日，策马奔腾，纵情江湖，偶得世外桃源，小湖泛舟，静听天籁，做着一个没有世俗枷锁的闲散人。”
秦允笑意浓浓，一边说着，一边憧憬着他那未来生活的小美好。
燕铭一边听着那构想的美妙世界，一边疑惑着秦允为何会跟他说这些？
燕铭淡淡道:“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什么人？
一定要什么人才能推心置腹吗？
秦允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只觉得有些话想说便说了，哪里会想该不该说……
难道说错了，还要被盖以罪名，把他杀头了？
这几日与燕铭朝夕相处，似乎觉得燕铭此人还行，没多大的皇族架子，还能安静听取他的意见，此人除了不那么平易近人外，也就有点沉闷孤僻。
其实还是挺好的。
要说一定得是什么人的话……
秦允道:“患难与共的生死至交算不算？”
“……”燕铭冷哼一声，“与本王做至交，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秦允撇撇嘴，“哦，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与你攀关系。”
燕铭:“……”
秦允:“……”
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确实，秦允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燕铭不爱听的话，燕铭不杀了自己，就已经是奇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