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忠与不忠比人心(笞州篇)
按照秦允的话来说,燕铭很赏脸,居然在他的邀请下,在边镇老薛的木庄住了两天。
第三天,燕铭收拾东西,准备前往东峡五营,秦允打算跟他们一起去五营,然后再与他们一道折返京城。
燕铭没什么意见,算是默认。
老薛知道秦允要走,满眼的失落与不舍,他拽住秦允的胳膊,像是有好多事要问。燕铭和长丰心中了然,便有意回避,远离了三尺。
老薛努力直起那佝偻的躯体,但始终没有秦允高,他只能仰着头,问道:“小允又要上哪里去?”
“嗯……我赶任务去!”秦允道。
老薛的语气充满了期待,“那此去还回来吗?”
秦允揪着眉头,想了一会,“应该会回来的吧!”
老薛狐疑道:“还要替你主子卖命?”
替主子卖命是肯定的呀!
秦允笑,笑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一手勾住老薛瘦矮的肩,歪着脑袋,靠在老薛的耳旁,说道:“知恩图报,不是你教我的吗?主子对我有恩,他需要我时,我便尽我所能,满他所需?”
老薛听了直摇头,有着许些无奈,“知恩图报,也要适可而止,没让你搭上自己一辈子去回报恩情。”
在老薛眼里,哪有报恩报一辈子的?
秦允想了想,道:“适可而止,不还没到适宜之时,怎可戛然而止,不然这恩报得也太敷衍了吧!”
老薛明知劝不动,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我说不过你,切记要谨慎小心啊!免得下回,又要老头我去街头把你扛回来。”
秦允拍了拍老薛的胸口,安慰道:“好啦,你就放宽心吧!”
“之前,你信里说的那个恩人,找到了没?”老薛又问。
老薛记得,很多年以前,秦允曾在信上说,他要找到那个人,后来就没见他提过,也不知道他找到那人了没有,也不知道这小子还欠别人多少恩情。
秦允笑着点了点头,“找到了。”
老薛追问,“恩也报好了?”
秦允肯定道:“自然是报了的。”
报了就好,有的人受的恩越多,要报的恩就越多,秦允恰恰就是这种有恩就要报的人,他从小过得不容易,所以特别珍视别人对他的好。
‘恩’不好报,也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老薛重语心长,“小允啊,做人不必过得这么累!那些小恩小惠,就不要过于执着,那只不过是人家无意之举恰好帮了你,你就独自感动流泪,铭记于心,傻不傻?”
在老薛眼里,秦允过得很累,老是给自己套上枷锁,背负着莫名其妙的使命。
秦允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命属于谁。
老薛对他有恩,他没办法用陪伴回报,便只能用他挣来的金钱给予回报,顾淩君对他有恩,他甘愿追随其左右,唯命是从。
还有另一个人的恩,他正在努力的回报……
当老薛问他傻不傻时,他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傻,“都怪你,干嘛要让我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呢?当初你就不该教会我。”
“哎,都怪我,都怪我!”老薛自责,并象征性的挥手自拍脸颊,但也没舍得用劲,拍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秦允笑着安抚老人家,“待我报了所有人的恩情,我就回来笞州,报达您老人家的教诲之恩,给你养老送终,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老头听了,咯咯直乐,口中几颗孤零零的牙齿,都为他感到高兴而颤抖,“就等你的这句话,快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老骨头怕是也等不了多久了……
离别前总有好多话要说,但终究也没能说出多少,有些话总被封缄于口,埋藏于心,保留一点也好,让彼此都相互挂念,化作浓浓的愁。
………
他们辞去老薛,他们便到城中买了三匹快马,去往东峡关的途中,秦允掉队了。
那人一会嚷着要小解,一会嚷着要乘凉,一会又不见了人影。
燕铭纳闷了,问长丰,“秦允人呢?”
长丰也不知道,反正走着走着,稍微不注意,身后就少了一些马蹄声,待他回头去看时,秦允已经连人带马的消失了。
这少年是带着风的,刷的一下不见,待会肯定又呼啸而来。
长丰脑袋灵光回闪,想了起来,“方才路过林间,属下留意到林间有几棵杨梅树,满树枝头红得透着香,他估计落那了吧!”
燕铭觉得老天爷就是让秦允来折磨自己的,自己居然还能这般容忍他,若他不是顾淩君的人,早在来笞州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就一刀结果了他。
恻隐之心果然是祸患。
燕铭只好将马速减慢。
没一会,那如风的少年,嘴里擒着绚烂的笑,怀里搂着一大捧红杨梅,策马奔腾而来,掀起的一阵阵黄土尘埃,细尘久滞空中,无法平静落地。
“给,山里的野杨梅最好吃了。”秦允挨个给他们分杨梅,现在每人的怀里都有一捧杨梅。
看那杨梅长得那么红,那么好看,任谁见了都忍不住狂流口水。
长丰尝了一个颗,酸得要掉牙,面容扭曲得像吃了老鼠药。
秦允吃了一颗,面容尤为淡定,“有那么夸张吗?”
长丰口中回味着酸涩感,“确实很酸。”
而后,秦允又不厚道的笑了,“不然它怎么是野杨梅呢!”
“殿下不尝一尝?”秦允见燕铭不吃,终是有些不甘心,便怂恿引诱一番,“这东西能解馋,提神,还能生津止渴,不尝你就再也尝不到这么有意思的野杨梅了,过了五月,就掉光了!”
说得燕铭都要摇摆不定了。
秦允策马走近,从杨梅枝叶中挑选了一颗红得透着黑的杨梅,递给他,“是甜的,不哄你!”
燕铭将信将疑,接过,吃进嘴里。
长丰是片刻都不想错过燕铭吃了会有什么反应。
燕铭尝了好一会,才淡淡道:“还行!”
于是,他还吃上瘾了,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长丰一愣,主子什么时候这么能吃酸了。
长丰并不知,他手中的那一捧杨梅,跟秦允和燕铭手中的那捧杨梅,压根不是同一棵树的。
秦允在一旁笑得开心,耍人更开心!
长丰不信邪,又尝了一个,他浑身一哆嗦,抖掉了手中所有的杨梅,酸得他要怀疑人生了!
吃饱了杨梅,燕铭见秦允背后的包袱轻盈,便问道:“账目和名册,都带了吗?”
秦允摇头,“没带啊!带身上不安全,我暂时藏在老薛屋里了。”
闻言,燕铭脸色骤然变黑,“你不觉得老薛很可疑吗?”
“你什么意思?”秦允勒住缰绳,掉头看他,又是一副要炸毛的样子。
秦允很敏感,老薛是他的亲人,他不容许任何人质疑他,怀疑他。
燕铭心想,你把名册和账目留下,我都没炸毛,你做何反应这么大……
“你镇定……”燕铭冷着脸道:“昨日老薛进城,你可知道他接触了些什么人?”
秦允笑了笑,说得理所当然,“自是买棺材的人。”
燕铭策马跟上,逼近他,语气也冷冽几分,“本王有让长丰跟着去了,自然知道那不是买棺材的人。”
闻言,秦允目光探向长丰,疑惑中带着点求解的意味,长丰则点了点首。
见状,秦允有点恼火,将一捧杨梅甩向长丰,长丰蓦然瞪大眼睛,快速闪躲,同时,也伸手抓住了一颗杨梅。
秦允嗤之以鼻,嘲弄一笑,“……那又如何,他还不能有自己的知己老友了?”
燕铭知道他不肯相信,任谁都无法相信,无法忍受,自己最亲的人,有可能是背叛自己的人。
长丰说道:“自从老薛回来后,晚上就有小尾巴探到院落外了,我与主子在棚里一清二楚。”
长丰说罢,顺口吃掉那颗被秦允飞来的杨梅,居然是甜的,他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听了长丰的话,秦允心口一滞,他觉得燕铭和长丰没有理由诓骗自己,老薛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更没有理由污蔑老薛。
燕铭道:“老薛很可能会出卖了我们。”
秦允进而有些崩溃,恼道:“不可能。”
燕铭的脸色也不太好。
长丰又道:“秦少侠想想,他一个老者无依无靠,毫无背景,怎么可能做到,在城中有那么大的店铺,还没人滋生事端,要是没点靠山帮衬着,在势力横行的丛林之中,他那点生意如何做到岿然不倒,能做到这么久?”
在那之前,秦允觉得,那是老薛人缘好。
“不是我不信你,老薛实在可疑,”燕铭无奈道:“你把名册和账目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怕……”
秦允打断了他的话,掷地有声道:“我相信他!”
燕铭:“……”
面对燕铭的质疑,秦允依旧坚持相信老薛,“纵然老薛与我立场不同,他也绝对不会陷我于不义,他不会害我的!”
“……”燕铭被他的自信给震住了。
但是不挣的事实摆在燕铭的眼前,让秦允的坚持,显得有些不可理喻。
燕铭也能感觉到,秦允是相信他的话,只不过,他接受不了事实,此刻,燕铭也是理解他的。
秦允也会询问燕铭,为何不早点告诉他,好让他当面问老薛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老薛被受制于人?
燕铭之所以没有与他商量,是因为昨日筱月的事,秦允失落于情场,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燕铭考虑到他的情绪,并未打算将此事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