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信烟，秦者华立刻带十骑沿着烟雾的方向追踪，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已接上两人返回大营。
为了不惹旁人议论揣测，卫子湛借了秦者华的斗篷披好，盖住身后的血迹装作无事，对外只称遇见狼群，为了不引其余野狼袭营报复，才燃信烟传令士兵前去掩埋尸体。
他盘腿坐在矮榻上，帐子里的蜡烛光闪得有些刺眼。
卫子安揭开卫子湛带血的外衣扔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半褪了中衣、里衣，露出上身，仔细查看他后肩的伤口。
拧了拧手巾，卫子安轻轻擦拭周边的血迹，开口抱怨，“二兄！什么事不能白天再说！你们两个白日里不说话，晚上跑到林子里做什么，是要互相吐露心扉吗！”
“……”
卫子湛无奈的笑笑，低声解释，“遇见她是个意外。是暗卫向我禀报探子前几日的动向，按照他们的描述，我心中大概有了个人选。”
“哼！”卫子安浣洗手巾，盆中的水瞬间卷动着鲜红波纹，“多亏二兄不畏惧狼毒，否则这伤口如此之深，寻常人必会溃烂生脓，难以医治！”
“子安……小声些……她的帐子就在旁侧。”
卫子安叹口气，将手巾扔进盆中，从袖内掏出一枚瓷瓶放好，“这伤口我看了，最深处几乎碰到了骨头，凝创散虽然药性平和，可若撒进去沾了里层的血肉，也会生出剜骨钻心之痛。”
他拍拍卫子湛的左肩，语气当中夹杂不忍，“二兄，你可忍住！”
卫子湛轻声一笑，“婆婆妈妈！快上药就是！”
正准备拔出瓶塞，帐外一声犹豫地探询中断了卫子安的动作，“二公子，我可否入帐？”
“等……”
“宋姑娘快进来！”
卫子安压过卫子湛的声音，挑眉对着他笑得不怀好意，悄声出言戏谑，“二兄，英雄救美也得配合苦肉计才是，好好利用你的伤，可别白白受了！”
另一头宋星摇捧着只白瓷小瓮钻进来，回身平整好帘子，再回头时正见到卫子湛扯过一条干净的外衣穿在肩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不自在，可他目光并不看向自己，只盯着地面不动。
“宋姑娘过来！”卫子安招招手，支腿坐在卫子湛身旁的长绒羊毡毛毯上，目光投向她手中的小瓮，翕翕鼻子，好奇问道：“姑娘拿的什么好东西，闻起来真香！”
“啊！”宋星摇走过去，拉过一旁的矮几，将小瓮放好，又向前推了推，悄悄看了眼卫子湛，“四公子，是我熬煮的羊肉羹，你要不要尝尝？”
“我？我可以尝尝——吗？”
卫子安一瞟身侧的二兄，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心里气他不解风情、故意冷落佳人的美意，抬手端起小瓮，故意与宋星摇一来一往地交谈起来。
“闻起来……真不错！”他撇了撇盖碗，呼扇开热气，“宋姑娘做了多久啊，忙坏了吧！”
“羊肉是伙房的庖厨已熬烂的，我只是又添了几样东西炖了会，所以也没用太久。”
“加了什么进去？”
“有山药……”
“山药好，补气！”
“莲藕……”
“莲藕好，清心！”
“黑豆……”
“黑豆好，解毒！”
“还有……枸杞。”
“……枸杞也好，枸杞……枸杞……我二兄他最喜欢枸杞了！”
卫子安忍住脸上的笑，将小瓮递到卫子湛眼下，见他的目光透露着磨牙凿齿的佯怒向自己投来，赶忙煽风点火，“二兄，你不喝，那我可喝了？”
“……”
卫子湛一抬手，“拿来！”
他握住小瓮，不理会两人，只静静看着汤羹里飘散的油花，几颗红色的枸杞浮在莲藕白嫩的空芯之间，起起伏伏，心里突然有些后悔那番责问宋星摇。
他抬起头，卫子安抠着嘴唇偷笑，有旁人在场，道歉的话哽在喉咙间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尤其是他这个一心准备看热闹的弟弟。若被他瞧见自己放下身份向宋星摇服软做低，恐怕过不了多久，鬼方那边也会有个人躲在帐子里大声笑话自己！
拨弄着汤匙思虑一番，终是将话咽了下去，慢吞吞抿了口羊肉羹。
“哎哎，二兄，好喝不好喝？”卫子安凑上去，伸出手指敲了敲瓷面，“宋姑娘的爱心汤羹，哎，我是无福享用了！”
“二公子……”宋星摇迟疑片刻，“你是不是也爱吃咸的？我今日只放了半勺盐巴，会不会太淡了不合你口味？”
不妨她这问题问得属实出其不意、别具一格，卫子湛没有听懂，卫子安也呆愣住，视线定在这位宋姑娘脸上半天，才替他二兄问道：“宋姑娘这是何意？还会有人喜欢齁嗓子的咸味吗？”
“有啊！”
宋星摇对着卫子安露齿笑起来，“有一次我为公子熬羹，误将盐巴当成糖，放了几大勺进去，结果公子全都喝光了！”
她扭头看了眼卫子湛，“我看二公子似乎不太喜欢喝这羊肉羹，我才想起来两位公子同胞双生，大概口味一致，都喜欢咸的才是，我去取盐巴来！”
说着一拍膝盖站起身就走，卫子湛将汤瓮放回案面，提声拦住她，“不必了！”
“不麻烦，只不过跑……”
“我说不必了！”
卫子湛再喊了一遍，扯出点歉意的笑容，“宋姑娘不必麻烦了，咸的淡的我都不喜欢。多谢姑娘为我煮羹汤，只是加了这么多东西进去，味道有些苦，我可能不得已要驳了姑娘的一番心意了。”
“苦？”
她跑回去，端起小瓮闻了闻，并未闻出来什么苦冽的气味，可看卫子湛坚定的神情不像说假话，眼底不得不又捻起几道疑惑，心里暗想：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下厨？一次做得咸的发苦，一次做得苦的难以下咽？
卫子安忍不住轻哼一笑，“宋姑娘，我二兄不喝也别浪费了，给我吧，正好晚饭吃得少，眼下有些饿了，来，我喝！”
说罢也不管另两人，自己仰头将瓮里的汤羹喝得一干二净，喝完笑意更加浓重。
“哪里苦了？”他撂下瓮盏，眼神滑过卫子湛的侧脸，笃定地说：“是酸！”
“酸？怎么会酸？这里羊肉、莲藕、黑豆……哪个是酸的东西？”
眨了眨眼睛，宋星摇一阵释怀地笑起来，“我知道了！”
“什么？”
她盯着卫子安的眼睛，叹口气，满目遗憾，“你们家兄弟几人……大概味觉都不太健康。公子喜欢吃咸的，二公子吃什么都是苦的，四公子吃什么都是酸的……”
她一顿，“在王宫里当御厨看来真不容易！”
“……”
“……”
“聪明啊宋姑娘，聪明……”
卫子安挠挠头，言不由衷地感慨。
“姑娘的羹汤已经用完了，若再无其他事，便回去吧。”卫子湛指指自己的肩，“子安要为我上药了。”
“我有事！”
宋星摇从袖子里翻出一枚瓷瓶，递上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给你，这是……”
“凝创散？”
卫子安的目光方从伤口位置挪回来，见她手中与自己拿来的一模一样的瓷瓶，忍不住问出声，“宋姑娘你也有凝创散？”
“有啊，四公子你也认得？这是百里神医给我的，说是他的义女替自己的心上人特别配的药粉。我以前受伤的时候用过，对伤口愈合当真有效！现下还剩了半瓶，所以带来给二公子敷伤。”
她边解释边将药瓶塞进卫子湛的手里，额外强调一遍，“真的管用！”
“当然管用了！这是阮慈担忧阿鹤在外受伤，特意为他用心配制而成的，我们兄弟二人还……”
卫子安话未说完，放在膝盖旁的手腕已被暗中扣住，他赶忙话锋一转，讪笑道：“还想要也要不来呢！”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尴尬不自然，语气突然也变得奇怪，好在宋星摇正在回忆之前百里仁送药给她时的话，并未注意。
“阮慈……对，神医说他的义女叫作阮慈，原来是这样的渊源，难怪四公子也认得此药！”
“我才想起来还有件军务要处理……”卫子安摆开胳膊撑起身子站起来，顺势将自己的那瓶药裹在袖中带走，目光里夹着企盼和歉意，“既然药是姑娘送的，可否麻烦姑娘为二兄敷药？”
“哦？可以啊……”
“不可以！”卫子湛生冷地打断两人，瞪了瞪卫子安，将目光的高度落回到眼前，“宋姑娘，我一个男子，在你身前赤膊露颈，你不感到羞臊吗？”
“羞臊？”宋星摇歪头反问道：“为什么羞臊？又不是我赤膊露颈！”
“哎就是就是！二兄你不要扭捏了！”
卫子安边走边低头偷笑，掀开帐帘，回身留下一句话后立刻快步躲出去。
“疼就说出来，宋姑娘不会笑话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