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子不语
书名:一叶孤舟 作者:布坎褥沐 本章字数:4294字 发布时间:2023-12-14

容貌是人的第一印象,一见钟情足以说明价值,容貌姣好的人,只是看到就能改善心情,好到一定程度,甚至百看不厌。但百看不厌是因为人会遗忘,对神来说,刹那即永恒,过目不忘让回忆显得多余,容貌就只是区分个体的标志。

就像花赏过千遍也会无味,品味提高就很难降低,人是没法知足常乐的,何况,追求更好是人之常情,心满意足就认定终生,只是冥顽不灵。

看遍山海,回到村里与小河相伴未必是痴情,或许是没得选。只有山海向你涌来,你却不为所动,仍是偏爱那条小河,这时你才会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苏樱最想要的,是家人,拥有一个家,一个不会破碎的家,这不该是一个妄想。她曾经有过,她数次失去,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妲己的每一次考验都是对苏樱的屠杀,而爱是她唯一的兵刃。

在爱与被爱间,苏樱选择用爱杀出重围,心间狭小的她把全部的爱分给家人,她的家人也以同样的情感回馈。

把爱送出去却被爱包围,曾经的悲苦尽数化为幸福。

因爱而起的考验也因爱告终,苏樱接过母亲的馈赠,笑着和她告别,但用情至深的樱根本无法释怀,一个人闷在房间好久。

大家知道她为何悲伤,但都无可奈何,能治愈她的唯有时间。

好在低谷时,能有家人相伴,苏怡告诉她,我们的寿命很长,但不管多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苏羽会兴冲冲地讲述当天的趣事,苏樱没有一次回应,苏羽没有一次间断。

这十年里,苏樱一直在画画,她将过往绘成画卷,让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她开始理解母亲的苦心。

施加的考验是打好的预防针,通过考验后,再没有力量能将家人分开。

把生活展露是让玄女知晓她们的艰辛,这是为她们谋划的退路,七星则是早早铺好的前程,由王将制度定格,再由她们接手,支持她们随心所欲地过活。

母亲是座大山,爬上山的她们,看到了广阔的景色,但山太伟岸,她们站在山顶,畏缩不前,所以母亲主动求死,逼着她们前进。

一鲸落而万物生,妲己只有把舞台让出,她的家人才能长大。

虽然可以隐姓埋名,做个观众,但妲己无法接受自己的衰败,在盛放的时刻烧成灰烬,免于腐朽的命运,是她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在生命的最后,苏樱偷偷跟在妲己身后,她看到母亲哭了很久很久,那是她第二次见母亲痛哭,第一次是她打碎玉簪的时候,那是女娲送妲己的礼物。

妲己看着惴惴不安的樱刚想宽慰,可话没出口,泪水就打湿了眼眶。看着破碎的玉簪,妲己止不住地泪流。

后来在母亲的遗物里,苏樱看到了数不清的相似玉簪,那些仿制的玉簪像长矛一样刺穿了她的心脏。

那时的苏樱还不知道,神的逆子只是想要一句表扬,但她永远失去了机会。

随着画面的增补,母亲的形象渐渐清晰,苏樱发现,母亲和自己一样,都是孤身一人就活不下去的弱者,所以母亲才创造了与生俱来的的家人。

互为倚靠的三人不会像母亲一样孤单,而且一人开心,就是三倍的喜悦,山一样的痛苦,也会被拆成土堆。

画完送别母亲的一幕,苏樱终于从丧亲之痛中走出,她牢记家人的好,对她们更加死心塌地。三人一起历经人世沉浮,始终爱着彼此,即使过了五百年,这份情感也没有褪去。

如今,苏樱的心与家已经无比坚韧,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但苏怡会固执地纠正。

“最幸福的人是我哦”

这是她们唯一的分歧,苏羽会笑着亲她一口,嘴里说着。

“现在的你的确幸福”

想到她们,苏樱的心就止不住地欢喜,但有时,苏樱也会惶恐,如果生在楚国,一定找不到这样要好的家人,苏樱觉得自己不仅最幸福而且最幸运。

作为幸福的小小代价,她们必须踏上铺满鲜花的旅途。

路上的花,名为花影,经过妲己的驯化与筛选,活下来的花对苏家言听计从,他们蛰伏暗处,作为苏家的耳目存在,他们没有自己的私心,誓死贯彻苏家的意志。

妲己在的时候,没人敢有异心,花影没有表现的机会,妲己死后,花影就是蓬莱的主宰。他们是一群既能生产,又能杀人的利器,可以是匡扶正义的玄女,也能是特行独立的大妖,可以扮演志高逸雅的楚人,也能扮成愚昧卑劣的秦人。

无孔不入的花影可以轻易颠覆一个国家,哪怕是南国。

被冠以花之名的他们本是死于流放地的恶鬼,曾在人的聚落飞扬跋扈,后来人向王寻求庇护,他们再无法随心所欲。心生不满的他们,四处游荡,逢人便杀,因为杀的彻底,他们少有仇敌。

被抓到后,妲己抛出两个选项,领受责罚后洗心革面,或去往流放地,延续自由的生活。

他们选了后者,来到这片富饶的土地,因为他们的加入,短短几年土地变得破败,成了恶兽的栖息地。在这里,弱者连死亡的权利也被剥夺,因为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被抓到后,他们无法自杀只能沦为奴隶。

这时他们才明白,与实力不相称的生命力是多么残忍。

弱者成为奴隶后求死不得,强者害怕输掉后失去一切。为了自由,他们拼命磨炼自己,实力拉不开差距时,头脑便是最大的武器,善心只是脖颈上的缰绳。

在这片尔虞我诈的土地,稍有松弛就会被偷袭,抱团取暖必定被背叛,他们甚至无法在阳光下安家,只能躲在土里度日。

现在的他们,时刻体会着弱者的心酸。

他们想逃离这片炼狱,但妲己的黑色火墙固若金汤,昭示着实力的差距,何况,若有突破的实力,这里也不会是炼狱。

后悔又绝望,想死又贪生,即使毫无意义,即使颤颤巍巍,他们也想活下去,生的执念就是这样强大。

他们一心求死的时候,青鸟会载他们逃离,这次依旧是两个选项,死或者跟在妲己身边,作为苏家的工具而活。

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他们只是可替代的工具,有用的就留下,死不悔改的就死后悔改,即使包藏祸心,也只会遭到无情的反扑。

时代变了,曾经被欺凌的弱者,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不再是蝼蚁,更不会任人宰割。

幸好这一次,他们没有选错,了解了四国的现状后,他们觉得每个国家都是天堂,是梦里也无法想象的美好。

被屠戮的弱者创造了美好的天堂,而他们只会造就流放地一般的炼狱,认清这一点并拾起同理心后,他们无法饶恕自己,妲己也不许他们原谅自己。

现在的他们还不配享有光明,往后千年都要躬身暗影,为世间美好而战。

在炼狱中爬过的花影深知人性的黑暗,温室的毒虫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的真正的对手是白起,他是害死青枫的真凶,和花影一样躬身于黑暗。

女娲送来神子那天,苏怡支使苏羽去找扶桑,然后她就看到,白起拿着七彩的干将不断切割扶桑的身体,而扶桑已经失去了惨叫的力气。

见到苏羽,白起且战且退,但他不敌苏羽被削去了半身,干将也被天羽斩断,不过在莫邪的守护下,白起成功逃脱。

苏羽回到扶桑身边,他的身体被七彩的毒腐蚀,已经奄奄一息,嘴里一直嘟囔着,杀了我。

苏羽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杀,送走了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即使没中毒,苏羽也想宰了扶桑。她一直觉得这样懦弱又自恋的人不配做苏家的父亲,而且扶桑这么爱母亲,却没有殉情,这也太奇怪了吧?像白起这样不想无邪的死白费,所以坚忍到比试结束才要复仇,这才是爱一个人应有的样子。

苏羽是这样以为的,因为没体会过爱情,她总是沿用最高标准。

白起和无邪这对苦命鸳鸯的确能达到苏羽的要求。

无邪是白起的爱人,也是流放地的王,恶人只要放下屠刀,就会被她宽恕,好人需要一尘不染才能得到她的赞赏。

对恶人无可奈何,对好人吹毛求疵,无所作为又要守护一切,心系苍生却只会黯然神伤,这样的圣人被所有人憎恨,毕竟,在弱肉强食的流放地,中立与恶无异。

如果没有能力,不是她的错,生在太平盛世,她也不可能有错,但生逢乱世,她有改变现状的能力,却只会用慈悲渡人,这是何等的愚蠢。

而且无邪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一切罪恶,她会为了一只动物和妲己针锋相对,也会为了少数人的权益要多数人一起受难。在无邪的衬托下,就连惩治恶人的刑罚都成了绝对的恶,深信她的好人,也得不到救赎。

妲己是人不是神,她知道无邪向往的美好世界,不可望也不可及,她也知道无邪太过自我,绝不会被改变,所以给无邪安排了必死的任务。

无邪死后,无人怀念,除了白起。

妲己死前本想捎走白起,但她没有,因为白起一直安分守己,她没理由,也不应该。但她没料到,此举连累了赤炼和青枫,也对苏产生了威胁。

这些年,花影一直在搜寻白起,即使找到,也无法抓获,因为白起只在神舟边缘出没,王赶来之前,他就逃进了海里,诺大的神舟也无法严防死守,只能任他来去。

最好的办法是诱捕,神子是最好的诱饵,四位妖王会在暗中守护,只在生死攸关时出手,除了他们,还有一位人王承接了任务,她现在的名字叫文君。

和妲己一样,苏樱学会了易容,早早地准备了无数个身份,这便是影的含义。

重获新生的上官选在楚国赎罪,以另一种方式陪伴辉夜成长。

搜寻强敌,谋划后路是很重要,但对花影来说,最重要的是守护苏家的女儿,因为她们,是世间美好的具象。但在蓬莱,没人能伤到苏家,武力不可取,情感上也不可能。

即使遭遇背叛与挫折,苏怡也不会伤心,没心没肺的苏羽,更不会有事,她两好好的,苏樱的幸福就不会消弭。

不需要花影为苏家做些什么,苏樱单方面怜惜着每一朵花,一直为这些前路断绝之人铺平道路,帮他们与自身和解并学着享受生活。

因为误解了花道,毒虫咬碎了花,如果是原本的花影,紫藤没机会刺杀。

妲己无法预判愚者的行为,也不知晓意外何时来临,所以留下花影不分昼夜地预防或补救。但苏樱心疼这些花儿,把他们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结果害死了辉夜的父母。

苏樱没有痛改前非,她依旧不把花影视为工具,只是要扩充成员。

新增的成员以施恩的方式拉拢,有花影在,一切冤情都能被平反,即使是恶人,也可以加入,苏樱会以七星之名赦免其罪,还有异心,就交给花影驯服。

短短几年,花的数量翻了几倍,其中不乏鱼目混珠的无能之辈和包藏祸心的宵小之徒。这些人再闹腾也伤不到苏家,这是苏樱包容他们的底气。重要的事情亲历亲为,想要守护就从背后斩杀,这是苏樱行事的宗旨。

这般无懈可击的苏樱只让花影做力所能及的事,遇到棘手的工作尽管放弃,再安排他人就是。碰到强大的敌人要拼命逃跑,那是上级判断失误,他们不该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贪功冒进的人,也不会搞砸,因为苏樱很谨慎,时刻留有后手,如果成功,后手退去,默默提高评价,如果失败,亡羊补牢,那些人自会吸取教训。

最重要的是,苏樱很舍得花钱,花影的工作不算繁重,报酬却是最高,这是她物尽其用的方式。

这位魔女的行事,就像真正的圣女。

苏樱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下面的人执行的更好了,每一朵花都舍生忘死地勤恳工作,更有无数仙人踊跃报名。

没多久,大半的仙人成了花影的一员,他们本该是防范对象。

原本的监督与警示变成了内部的会议与督查,这个人和这个组织多少有点极端了。

壮大后的花影为苏怡的事业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苏樱终于能以罢工为由,要挟苏怡好好休息。有了花的助力,替苏羽收拾起烂摊子,也轻松了很多。闲下来的苏樱,开始兼任管家,负责一家人的饮食起居。

苏樱是当之无愧的领袖,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家人与爱人。她成了无数人向往的山海,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她做这些,只是想守好自己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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