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筢子哥呢,快点儿让他用手扶拖拉机送癞包他爹去医院吧,怕是慢一步癞包爹就不行了!”癞包娘一见望春娘,哭着嗓子喊着说。
“这是咋的了?”望春娘一下子着急起来,追着癞包娘问。
“我也不知道啊,一大早起来,我喊他也喊不醒了,两眼往上翻着白眼珠子,喉咙管子咕咕噜噜地顺着嘴巴往外吐白黏条子。”癞包娘哭着着急地说,“赶紧让我筢子哥送他去医院吧,要不就真的要坏事儿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这一家子咋的一个往前过呀!”
“你别着急,我这就出去给你喊他回来!”望春娘伸手拍了拍癞包娘的胳膊,急急地安慰着癞包娘,说着她抬腿就冲出了院子。
癞包娘见望春娘冲出了院子,也抬腿跟着望春娘出了院子。
小米瞅着空下来的院子,心里也是一阵子堵腾,想当年爹也是,一场急病就没了。这癞包爹要是跟爹一样走了,留下癞包娘他们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往后的日子就苦了。虽说癞包爹不咋的能为,把一家人的日子操持得不咋的宽敞,可他必定是那个家的顶梁柱子,一家人不管日子过得咋样,有他在,心里就会觉得有个靠儿,心里也踏实。这老天也是,太不长眼了,净拣穷人家的日子折腾啊。
“嫂子,你这是在琢磨啥子呢?”小米正琢磨着癞包他们家,望秋风一样地从院子外面冲了进来,进门就向小米这样问。
“望秋,你赶紧着把手扶拖拉机弄出来,把架子车绑上去。”小米见了望秋,没回望秋的话,就催着望秋,说,“你手脚麻利点儿,不能耽误了。”
“咋的了?嫂子。”望秋给小米催得一个迷愣。
“你没迎着娘?娘出去找爹去了。癞包爹得急病了,癞包娘刚才过来了,要爹用手扶拖拉机送癞包爹赶紧着去医院。”小米向望秋急急地说,“你赶紧着把手扶拖拉机弄出来,赶在爹回来,就能开着就走了。”
望秋听了小米的话,向小米点着头就进了那间放着手扶拖拉机的房子。
小米唯恐望秋需要帮忙似的跟着望秋也进了那间房子。
“嫂子,你躲出去吧。”望秋见小米跟进来,手握着摇把回头向小米说,“有时候我摇它丢不开摇把。”说完,他就一手按着闭气门儿一手摇着摇把,呼哧呼哧地摇动了手扶拖拉机。
小米躲出那间房子,刚在院子里站稳,那间房子里就传出来了柴油机腾棱腾棱很响的叫唤声。听到手扶拖拉机叫唤了,她的心里猛地一个轻快,等爹赶回来就能开着送癞包爹去医院了。
院子里的那些羊听到手扶拖拉机这样的叫唤声,不由得都停下了吃草,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大气儿不敢喘地四周围惊恐地看。想必它们还没有熟悉这样打雷似的的叫唤声,这样的叫唤声让它们弄不明白是啥样的巨兽离它们不远了。
望秋坐在手扶拖拉机的后屁股座子上很小心地把手扶拖拉机倒出了那间屋子,然后在院子里一掉头,车头朝外就在院子里停了下来,但是,柴油机还在腾棱腾棱地响。
那些羊见是这样一个很大的没皮没毛的家伙在叫唤,很是纳闷儿地瞅着,咋的望秋还在这个没皮没毛的家伙上面坐着呢?好像这个家伙的叫唤声是在给望秋掌控着,望秋让它大就大,让它小就小。这个家伙有点儿邪怪!
“望秋,赶紧朝上面绑架子车吧。”小米见望秋把手扶拖拉机停了下来,向我喊着说。
望秋一悠腿就从手扶拖拉机上下来了,依着小米的话慌忙着往手扶拖拉机屁股后面绑架子车。他们家的架子车,两把上用螺丝拿了一个横担子,平时拉个啥子东西,直接往手扶拖拉机屁股后面一挂,用销钉一销,很像大汽车屁股后面的挂斗儿。
“望秋,你先开着去癞包他们家吧,让人帮着先把癞包爹弄到架子车上。等爹赶回来,我就让爹直接去癞包他们家,这样能挤出来时间。急病拖不得呀!”小米见望秋绑好了架子车,紧瞅着望秋说。
望秋听了小米的话,点了点头,抬腿又上了手扶拖拉机,然后离合挂档,手扶拖拉机就腾棱腾棱响着出了院子。
小米瞅着望秋开着手扶拖拉机出了院子,心里却没能觉出宽松来。她不时地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着,两眼也不时地盯着院门口的动静,要是这个时候爹能赶回来多好,就能拉着癞包爹去医院了,早一点儿送癞包爹去医院,癞包爹也就能早一点儿给先生看了。
那些羊见望秋坐在那个家伙的上面把它弄出了院子,这才放心了似的喘着气儿互相说话似的叫唤了一阵儿,然后继续吃它们的草。那几只羊羔子也又开始调皮地互相追赶着,满院子里高高低低地顶头爬架地蹦跶。
小米在院子里不时地抬头看着天色,也不时地瞅着院子门口儿来回转悠着,娘还没找到爹吗?都这样老长的时间了,咋的还不见娘回来呢?要是癞包爹给耽误了,他们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又该咋弄啊?癞包爹就是再不济,也是他们那个家的天呀!那个家的天要是真的塌了,一家人的日子可就没个日月儿了。不由得她又想到了自己和豆子哥带着谷子她们几个这些年过的日月儿,那样的日月儿受的苦累和委屈,说句不好听的话,不是人过的日子呀!那日月儿跟人家比起来,也根本叫不了日月儿呀,千万不能让癞包他们那一家以后也过那样的日月儿呀!
就在小米这样琢磨着癞包他们家的时候,望春娘跟头流水地冲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扛着铁锨铁锹的望秋,进门的时候望春娘嘴里还在安持着望秋:“你赶紧把这些钱给癞包娘拿过去,别耽误了,要跑着去。”
“知道了,娘。”望秋紧跟在娘的身后,把肩上的铁锨铁锹往灶房的墙上一竖,向娘回答着说,“这急着救命的事儿,慢不了半步儿。”
望春娘冲进了屋子,不大会儿就手里握着一卷子的钱出来了。她把钱往望秋的手里一塞,说:“赶紧送去,别耽误了。这是多少我也没数,到那儿再让你爹和你二哥数吧,救人要紧。”
望秋接过钱,撒腿就跑出了院子。
“娘,癞包爹是咋的了?”小米瞅着望春娘问。
“哪知道呀,看着怪重的。”望春娘回头瞅着小米说,“刚才回的时候听见手扶拖拉机响着,就扛着铁锨铁锹都跟着响儿去癞包他们家了。到那儿一看呀,真焦心。癞包爹啥也不知道了,两个白眼珠子翻得看不到黑眼珠子了,牙也咬得紧紧的,整个嘴里往外冒白沫和黏条子,人喊他也没个动静儿了,估摸着不能耽误了。”
小米听了望春娘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提溜起来了。嫁到这个村子里来之后,虽说没咋的跟村子里的人来往,可也听人说到过癞包爹和癞包娘。癞包爹是那种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的主儿,性子有些邋遢,脾气有点儿迂,很少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话儿。癞包娘倒是性子有些敞快,平时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属于那种呼啦瓜的性子。按说,这样的人家招谁惹谁了,咋的就摊上这样的急病了?
“这人呀,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个啥毛病。癞包娘说,癞包爹昨个儿晚上还有吃有喝地吃了两个馍馍喝了两碗红芋片子茶,睡了这一夜,不知咋的就成了那个样子了。”望春娘叹了一声说,“癞包爹这要是有个好歹,这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可就惨了。癞包娘那个呼啦瓜脾气,啥事儿都不在心上,要她操持一个家,那就顾上顾不了下了。”
“癞包爹不会有啥事儿吧?!”小米听了望春娘的话,瞪着两眼紧盯着望春娘问。
“应该不会有啥事儿吧。”望春娘没有把握地说,“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是大清早才得的病,估摸着是下半夜的事儿。癞包娘没心,也不知道癞包爹是啥时候得的病,大清早起来才发觉癞包爹不对,怕是给耽误了,这些人着忙着把他往医院里送,就看他的命了。”
望春娘的话让小米心里一寒,这口气,分明是在说癞包爹没多大的指望了。天哪,人们都说穷人的命薄命贱,这话是真的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咋的了,这个时候很想对着院子上面的老天吼上一嗓子,想对着院子上面的老天骂上几句。她抬头看了一眼院子上面的老天,天不算兰,天上很安静地飘着几片不灰不白的云彩。这几片云彩虽说没动,却像是赶庙会上集似的朝着一个方向伸着不圆不凸的脑袋,坏笑一样向下瞅着这个人间的一切,就像那些日子过得舒坦的人家在嘲笑日子紧巴的人家一样。这些年来,虽说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没有看不上自己姊妹几个,但是,逢在赶集上镇的日子,自己这姊妹几个走在路上,会招来周围村子上那些手头宽敞的人家很轻看的眼神儿。她看着天上的那几片云,好像又看到了先前赶集上镇路上的那些轻看自己姊妹几个的眼神儿。天上的云彩都会这样,更不用说这世间的人了。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这话不假,癞包他们家的日子这两年刚有个抬头儿,一家人刚过得安稳了,这癞包爹又出了这个事故。就算他不会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跟头摔得又得他们那个家几年爬不起来。”望春娘很担心地叹着说,“这老天也是,看不得这穷人家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咋的净拣不景气的人家拿捏?啥时候能让这穷人家翻个身儿,过上踏实的日月呀!”
小米不知道该咋的去接着望春娘的话说,这些年了,自己姊妹几个的日子虽说风里雨里地滚爬过来了,但那些经过的苦受过的累和遭到的委屈,这一辈子都沉到了自己心里,咋的也不会忘了。打心眼儿里来说,自己不愿意左邻右舍的哪个人家再受自己姊妹几个受过的那些罪,可是,癞包爹要是真的给耽误了,到医院再治不出来,癞包他们这一家人就会像自己姊妹几个以往那样,过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自己姊妹几个好在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平日里都能帮上一把手儿。可这个卧牛岗子,虽说要比黄庄子的老少爷们儿们日子过得舒坦,这段时间以来,似乎自己觉出了这个村子里好多人家之间的那份人情要比黄庄子淡多了,尽管这个村子住着的都是姓牛的本家,癞包爹要是真的有个啥子三长两短,癞包他们这一家人就没有自己姊妹几个幸运了。只是自己不明白的是,咋的这个村子上的人日子过好了,相互间的情分为啥就淡了了呢?何况还都是一个老祖宗的本家,连血里的情分也不咋的待见了。
望春娘转头瞅了瞅小米,尽管她心里担心着癞包爹这个时候会是咋的了,但是,她马上还是想到了小米眼下的身子,立马换上一脸的笑模样对小米说:“这人的命啊,天注定的,咱们再咋的心疼心酸,都没啥用。阎王要谁三更死,谁再大的能耐也留不到五更天。癞包爹到底会咋的,那就看他的造化了。咱们还得吃饭过日子,我这就张罗着做早起饭。”说着,她转身进了灶房。
小米站在院子里瞅着望春娘的后脊梁影子,心里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啥样的滋味儿了。打听到癞包娘过来央求着要牛二筢子用手扶拖拉机送癞包爹去医院的那一刻起,不知道是对自己姊妹几个过去那些日子的后怕,还是对癞包他们那一家人以后的日子的担心,这整个心里就一直这样堵腾着。她原以为老天只对他们姊妹几个太狠心,今儿看来,还有癞包他们那一家人,真的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家在遭受老天爷这样的折腾。
院子里的那些羊倒不知道人世间这样的酸甜苦辣,咕咕嚓嚓地嚼着嘴巴里的干草,不时地还会抬起头来很欢快地叫唤上两声,好像是在得意于它们这样吃不用愁喝不用忧的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手扶拖拉机又扑扑腾腾地给望夏开回来了。
咋的了?小米心里一惊,咋的没送癞包爹去医院?
望春娘听见手扶拖拉机又进了院子,两手挽着袖子从灶房里也冲了出来,瞅着望夏急急地问了几句:“咋的不去了?癞包爹咋的了?”
望夏把手扶拖拉机往院子里一停,跳下来,瞅着娘说:“癞包爹不行了,断气儿了。”
“啥?”望春娘不敢相信似的瞅着望夏瞪大了两眼。
“癞包爹咽气儿了,手脖子上的脉象也没了,心也不跳了。”望夏瞅着娘说。
“这人咋的说没就没了呢?”望春娘自言自语似的说,“昨个儿还是活蹦乱跳大喘气儿的一个人,就这一夜的光景儿,说没就没了。”
小米想起了爹,尽管那个时候自己还不咋的十分记事儿,但爹的死还是很清楚地留在了自己的心里,爹也是这样眨眼间说没就没了。这穷人的命咋的就是这样经不住个灾病啊?!
“要是癞包娘早点儿知道癞包爹得病就好了。”望夏有些抱怨癞包娘似的说,“等她知道癞包爹有病了,再四处折腾着找人帮忙,晚了。”
“癞包爹死了,他们那个家的天塌了!”望春娘仰头看了院子上面的天,叹着气说,“癞包才十多岁,还小,以后就指望着癞包娘一个人支撑着那个家,老老少少的六、七口人,里里外外够她难为的了。”
“村子上不少人都在那儿呢,都觉得癞包爹死得可惜。”望夏说,“看癞包那小子,见爹不行了,放开嗓子就哭了,哭得让人寒心。”
小米静静地听着望夏和娘的说话,心里一股子酸堵到了嗓子眼儿里。不过还好,以后癞包他们几个跟自己的姊妹几个比起来,要幸运多了,爹没了还有娘在,还有爷爷在,就不会像自己姊妹几个那样受那么多的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