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书名:绮语闲谈 作者:闫军卫 本章字数:7323字 发布时间:2023-12-17

邓向戎千里寄假信,吕瞻辉深夜写谏札


「吕兄 望 台鉴

东京与兄临别相讨建议,晦言谓弄权,慢君轻后,故远避刀火。时未重意,今受牵连调任济州司马。谓去崖州而钦若在朝,兄危矣。兄在朝堂,陛下遮拦无事。兄在野,陛下如何蔽之?请兄来济共商还朝计议。

秋安

邓武拜上

乾兴元年九月己卯书」

吕望见信无话,信中所述皆在意料之内。当时不走同丁谓一般贬谪,皇帝轻看,王钦若也好报侄子王从盛之仇。想来自请归农于皇帝面前无垢,来日复官不无可能,且不在朝堂王钦若无由相害。而邓武却使吕望寻不出头绪。朝中宰辅个个在吕望眼中了解通彻,而这同为丁谓一 党的诺诺小官吕望却不曾细察。平日勤恳做事,专于案牍。如今看来是伏低的豺狼,做小的蛇蝎。

吕望无法只得先赴济州再做打算。饭间同家人讲罢,饭后英锐来求与之同往,吕望不准。英锐解释道:“此间少年不同我好,人见之则曰‘二妇之子’。处处欺我,又与英华交好。”话罢泣不成声。

吕望能制大人,而不能制孩童。只得抚着英锐道:“还记得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男儿郎能屈能伸,不要理他,发奋读书,日后看他们敢再欺你。”英锐不止。吕望又道:“你怕人欺与我外出,你母亲与子佩更靠何人?”英锐立时止颓,保证不让母亲与妹妹受人欺负。

飘摇海路艰,起伏仕途难。

齐动三千桨,不能迎浪前。

渤海十月寒风如刀,片片割剌着皮肉。小船每两三日便要靠岸购买柴碳,吕望躲在船舱,紧裹着棉被,抻出一只手拨弄着火苗。须臾之间行了半个月。船家道:“午后就到济州了,吕相公上岸寻觅了客栈,切记须泡热汤驱寒。”

吕望辞别船家寻了客栈,泡了热汤,屋内水汽结雾,便去厅中饮食。正用餐时,见有两女一男三个孩童讨饭至门前。见年纪尚幼,难免可怜,正欲周济时却见掌柜捧着一宽大海碗,里面盛满了剩饭,乐呵的匀分三份舍予孩童,说道:“热了些,不可心急,慢慢吃。”

吕望待三个乞童离去,赞道:“掌柜仁义如此,今日生意兴隆,他日儿孙折桂,必然公侯万代啊。”那掌柜双手抱拳道:“多谢客官美言,某愧不敢当。”吕望道:“行善积德,必有福祉。何言不敢当?”掌柜道:“我不过是舍他些剩饭罢了,不舍给他们我也是要丢的。他们身有冤屈,无处得报,能帮他打赢人命官司的,才当得子孙公侯万代。”

吕望闻有冤屈,图个消磨时辰,便要详闻。那掌柜坐到吕望桌前,言道:“那三个孩童姓谢,住在城外。其父服徭役外出,其母带着三个孩儿耕种过活,那日进城在雅萍楼底卖自家种的鲜蔬,被人驾马车冲撞而死。”

吕望道:“杀人偿命,你借他些银两请个状师写份状词去告他便是。”掌柜低声道:“平常是这样,这案却不同,那马车上所坐的是本地司马的娘子萧氏。那日吃醉了酒,竟不用仆人自行驾马车出游,撞人后又走出了好几里方才住马。当日便闹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可有司不知是惧怕司马亦或受了好处,强行将案子按下。”吕望道:“既然满城尽知,总要顾及民心,即便不肯杀头,杖责发配也是该当的。”掌柜道:“莫说满城尽知,纵是天下俱知又待怎样?还不是包庇他?”

吕望正要回言,突然想到邓武便是司马,那他的夫人出了这般人命官司,莫如从此处计议一番,好叫他老实。掌柜见吕望出神,也不多言,自顾去了。

第二日吕望徐徐进城寻邓武宅第,也不难找,只向路边商贩询问司马大人家的府邸便给指路。吕望依着消息走去,见着一座偌大的医馆,转过来进了左边胡同便见着‘鄧宅’匾额。

“来来来,瞻辉兄请满饮此杯,烦你枯坐半日等我,冷落了你,莫要生气。”邓武双手捧着一杯热酒奉劝吕望,吕望急忙接过言道:“如今我乃一介布衣草民,又无事业,这些许时辰算不得冷落,公家紧要,不能误了你的职司。”

邓武自行斟酒言道:“一州一郡,有何可为?五日内抽空一往,须臾即了。”

吕望笑道:“是了是了,以向戎兄之才能,在朝为尚书,在外任州牧,还是当得的。”

邓武一饮而尽,将酒杯用力放于桌上,低头言道:“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以兄之才能人品,不能立足朝堂,仓皇辞官,隐蔽乡野。况乎我耶?”

吕望侧身指着墙上一副字画,道:“

当年驱虏定远公,意发投笔志军中。

书生做得宏伟业,今日还有邓向戎。

不过半年光景,如何变得这般聒噪了。”

邓武见吕望不接话,改言道:“兄膝下三子,怎的孤身行走,适当带出来磨砺一番才是。”

吕望愁道:“长子性格柔弱,处事寡断,我故而将其名英睿,睿智之睿改为锐利之锐。又悉心调 教现以有所改善,今番故意留他在家,好观他言行处事,可否独立自主。二子顽皮不端,最好游嬉。费尽心思管教出来,亦是留在家中,观他心性脾气,是否宁静淡泊。”

邓武劝慰道:“瞻辉兄用心良苦,英锐兄弟定不负你期盼。”

吕望道:“但凡通些人气,也当努力上进,一再如早先怠惰,我也好死了心,不必费力调 教了。”

邓武接过小厮送来刚烫好的酒,为吕望添加。转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如重新出山,有了职务,便不再计较琐碎小事。”

吕望闻言不加理会,反而故作怒状,道:“玉不琢,不成器。少时不严加管教,长大还得了?”

邓武劝道:“你也三十多岁了,惯看世事,久历风霜。何曾见过无暇之人?教子过苛,易生反骨。”

见吕望不言,又道:“早闻兄与吕蒙正老相爷乃是同宗,老相爷虽仙逝,其侄吕夷简还在朝堂,位高权重,稍作变通……”

吕望急忙摇头摆手道:“难也,我二人虽同宗一村,却无亲戚名分,较真察去,或二百年前是同一祖宗。再说老相爷年幼家贫,我曾祖,祖父不曾施以援手,家父逝后又搬至他乡,尔后也不曾来往走动。如今贸然认亲攀附,不但难遂我意更易遭他冷眼轻看。”

邓武起身离席,在屋内踱了几圈,低头言道:“寒窗十载,埋首穷经。千里赴考,一朝考中。到头来所博者不过是在权贵身前有下跪之地、鞠躬之职。”

话罢冲到桌前拿起酒杯仰饮而尽,又道:“我小心侍奉,努力巴结。为官处事谨慎不敢违背天理王法。只为是丁谓一 党,连坐贬谪至此。只道我是丁谓门下,忘却了我也是大宋之官员,皇帝之臣子。”

吕望道:“你既乘凉于丁公大树之下,亦难免树倒被伤,此是常情。为杜绝后患,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之事自古朝堂……”

邓武坐下摆了摆手,制止了吕望。说道:“我如何不知此番道理?只是不甘心罢了。”

吕望道:“你如今不比在京城快活?在济州地面上你是排前坐的,比在京城唯唯诺诺见人行礼的好。”

邓武道:“我自然知道,然以我之才学,处事之干练,不出十年官至二品,名满天下可是有的。若有造化,生时拜相死后配享太庙或也可矣。如今为一州司马,即便处处得意事事顺遂,年年升迁,二十年也难回朝堂。”

吕望放下竹箸,一笑后说道:“饭菜凉了,难以下酒,且就此为止。”

邓武正伤心处,也不理睬,自顾道:“而世事岂会顺我心意?我乃党争败徒,朝堂之上皆为政敌。不言回朝,不言升迁,只怕这州司马会是我以后所任最高之职。故而请瞻辉兄通络吕氏,早回朝堂。兄之荣宠远超他人,寻得时机扶持一二,武携草衔环报兄大恩。”话落即跪。

吕望惊得站起扶起邓武,转言道:“向戎兄,安心守份一州之司马可任,若有他念,一县之师爷难当。”

邓武正作姿态,闻言急问道:“瞻辉兄不愿相助,我不敢强求,可此言是何意?兄能罢我怎的?”

吕望一笑,言道:“向戎兄想哪里去了,我不过刚到济州数日便闻嫂夫人驾车致人暴毙于街,若为朝廷知悉,其祸不小。”

邓武道:“此事无妨,我已有主见,待及三九寒夜,派人将那几个贱民埋进雪窝就是。御史下派暗访使多是爱财之辈,我早备珍玩货币用以暗赂。不妨事不妨事。”

吕望盯着邓武道:“你以为我从何处知悉?我是从旅店酒肆听得的。断一人之命易,绝悠悠之口难。”

邓武瘫坐椅中,喃喃解释道:“内子绝非故意害人,她因吃醉酒身形不稳,上马车时丫鬟没扶住,将摔下时马夫将她托住,只因男女授受不亲,内子又羞又恼,知马夫乃善意之举,只得怪罪丫鬟,抢过马鞭便要责打,不料马儿见了以为要抽打它,立时狂奔,内子惊慌大叫,更使马儿受惊,而后出了人命官司。”

吕望看了看邓武,又坐下道:“向戎兄醉了,可去休息。”

邓武道:“不,我没醉。”

吕望道:“明人不说暗话,纸钱请不来真神。你不老实,我便告辞了。”

邓武起身作揖,复又坐下叹道:“唉……我在京多年,任职盐铁司,每日只在文书里使劲、算盘上用功,时常臆想,若为三司使我亦能当之。非我自大,实是我专工算术,管账理财,善于此也。若教我坐堂断案,修陵建馆,带兵打仗,治水兴农却是无处下手。而兄之长处便是足智多谋,比肩陈平……”

吕望略低头盯住邓武道:“不必夸赞,我自然是要保你的。”

“当真?”

吕望道:“这是自然,历来朝臣以外患为首恶,外患平则理内忧,内忧息罢,无德无义之徒便敛财徇私,结党弄权。忠君之士必当除之。奸佞除则满堂和气邪?有人安于现状,一心为太平臣子。有人积极变法,改 革除敝。如今边境十余年不见狼烟,域内臣民宾服,所谓奸佞之首王钦若丁谓也大权旁落,我大宋建国经太祖、太宗、先帝至当今已六十余年,弊端已现,若在强盛之时改 革,更有把握。似你这般能臣干吏便是大宋的定心柱石,有你等在各部、司衙门当职,朝堂纵是闹翻了天,不荒国务,不废政务,不乱军务,不慢民务。”

邓武道:“如今横生枝节,倘不斩却,终难安稳。”

吕望道:“我有二计,凭你自用。”

邓武道:“愿听教诲。”

吕望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休妻送官。”

邓武急忙摇头道:“不可不可,非走投无路断不能如此。”

吕望又伸出一根手指道:“二是学赵高杀李斯之事。”

邓武道:“难窥一二,望请详述。”

吕望吃了一口菜,淡淡说道:“前二十年白活了,这炒菜味道极好,在东京时重金请人打了一口铁锅,可惜内子厨艺不精,远不及这雅萍楼外送饭菜。如今再吃水煮菜汤却是难以下咽了。”

邓武哀道:“瞻辉兄莫要戏我。”

吕望道:“请人假作暗访使,满城问询,敢有告发者,记下名来,教训一番。过几日再请人假作,再满城询问……只消五六次,城中无人敢言。”

邓武道:“瞻辉兄之恩情,没齿难忘。”

吕望道:“不必多言,莫要伤了那三个孩童就是。”

邓武问道:“留下隐患,恐他去府道告我。”

吕望手指敲着桌面,道:“你知会县令不予他‘凭由’就是,他一家贫苦,官司岂是穷人能打的?那家男人服徭役归来赔他银两,再娶一女,我料定再无危害。自古民不与官斗,若无痴傻,自能权衡利害。”

“听得吕望之言,堕落地狱天光难见啊!”

突听有人说话吕望起身看去,见一人缓缓推门进来,细看乃是郑润良。

三人对面一拜,请郑润良入席。

郑润良对邓武道:“我早说过,吕望心机深沉,不可为敌。今日一别,来时你便死无葬身之地也。”

邓武道:“你在隔壁可都听得了,瞻辉兄确有推诿,而后也有善策良谋,沉心细想都是金玉良言,”

郑润良道:“不错,但你忘了,能员干吏何其多,为何要用你一个败走政敌?他今日宴后便会写信给吕夷简,不出半月将尔革职为民,而后身丧。”

吕望举杯道:“不料德之兄竟为我知己,话已出口,我也不能再施此事了。但不知兄缘何在此?”

郑润良道:“你是聪明人,我直言相告。丁公去时有信与王公。其中有一言,‘吕望有异才,己为陈平,彼为贾诩。公叔痤荐公孙鞅于魏惠王,言不用则杀之。吕望亦如此。’”

吕望哭笑道:“了然,了然,我已了然于心了。邓武不须靠我升迁,其妻不曾害人性命。都是你一力谋划来赚我。”

郑润良道:“不错,你私自离开莱州府,又无故寻访官员,其罪不小。”话罢从袖口拿出邓武所寄书信示以吕望。

吕望一沉,又道:“掖县知县与莱州府尹既任斯地,自然是吕氏门下。某虽不肖,性命之急忧,吕夷简还是会救的。不过是伪造凭由,其事易也。”

郑润良道:“私通官员,如何解释?”

吕望道:“昔日东京春江花月楼牌首滟滟姑娘流落济州。”

郑润良闻言圆目以视。

吕望又接着淡淡的说道:“景德四年冬香殒于此,葬在城外。我二人之事风传一时,如今辞官无事来祭旧友。不料他乡遇故知,偶逢邓兄,盛情难却……”

郑润良阴语道:“你以为隔间只我一人?”

吕望盯着他说道:“皇帝与太后在否?”

郑润良答不在,又道:“乃宫人也。”

吕望道:“陛下身前陈公公亦或太后身前郭公公?”

郑润良答不是。

吕望腾地起身,亢声道:“你或令人进来将我杀了,或自己滚。”

郑邓二人怔怔愣住。

吕望骂道:“王钦若阿谀之徒,媚上有术,满腹经纶用以奉承,为官多年毫无建树,结党营私却是用尽苦心。辛苦数年所篆《册府元龟》也不过糊墙裱窗之材,引火剪样之用。”

“你……”

“丁谓有大才,上能安社稷,下可抚黎民。可惜妄图把持朝政,走上绝路。王钦若之所以仍列台阁,是以其无能也。太后临朝不愿将先帝老臣全部废戳罢,合他便有祸心而无从为乱也。”

邓武道:“瞻辉兄且留口德,被人听去不但你我有失,家人恐也难保。”

吕望坐下道:“总不会是王从益来了。”

郑润良道:“王公年老体衰,经先帝驾崩,丁公贬谪,又受冷落,终日惶恐,恶疾复发后告病在家,王从益陪侍身侧。王公感天年不永,又叹自大中祥符五年太后初封皇后协理朝政,有意分化其门人学生。如今多为外任官,位卑职微,一旦撒手,怕太后不再顾及其先帝老臣身份,一经查处,遗臭万年。”

吕望道:“这便是尔等不成器之处,笼络人心当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次而以利诱之。以威压之是胁迫,纵使从之,必不安心,必不长久。”

郑邓面面相觑,不出一言。

吕望又道:“我于盛宠之时急流勇退,非我厌怠朝政。丁谓年资深才具高,然议事专横,跋扈异常,贪之以大权,势领六部削弱两宫,谓之权奸。王钦若侍主之奸也,事事唯上,不顾国家,不顾黎民,只要任用得当,也不失为能臣。王公至死必然恩荣不减,而身后之事由不得凡人。”

忽地门被撞开,闪进两个汉子,瞬息之间一人用手死死将吕望按住,另一人手中匕首也贴在吕望颈边。

又一人徐徐进屋,从容将门合上,对吕望道:“今日由不得你放肆,敢不从命便送你去阴司陪那个婊子。”

郑邓二人慌忙言道:“江兄不可害他性命,且再容我说解一番。”

邓武来至吕望身旁,言道:“此番诈兄远来弟之过也,尚可弥补一二。倘兄身丧于此,弟万死不能偿还。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便应诺又何妨?你……”

郑润良推开郑武,言道:“李迪,王曾等人自以忠臣正臣自居,视我等为奸佞宵小。王大人去后,难免兴大狱,饶是陛下与太后仁厚,罢官流放却是难免。兄何忍见诸同僚沦落乡野。”

邓武又续道:“王大人身后还须得人来制衡李、王,平衡朝局。把握良机登台拜相,千古史书留墨一笔,岂非妙事。”

吕望此时也稳住心神,暗道:“此人果断钢绝,今日顺从了他,讨饶了性命再作计较才是。”

吕望叹声道:“罢罢罢!王大人心胸宽广,度量非凡,能不记我与王丛盛之隙。我也该见贤思齐从善如流。”

那二人受意收了匕首,将吕望好生扶起。

江姓人道:“景德二年冬至日,曾在东京忘忧楼与兄饮酒行令,可曾忘却?”

吕望整束着衣衫答道:“却有此事,只当时不曾问得姓名。”

郑润良忙引荐道:“此人姓江名流,字东涛。今为侍御史。”

吕望也不答礼,自顾衣衫道:“不知王大人作何安排?”

江流道:“由王大人上书举荐,去礼部任祠部主事,职微无权,事少闲多,李、王等人不必因此发难,如此职位自不必太后过目,以你与陛下之谊,批准无疑。”

吕望拧眉不语,心头暗道:“我本系太后下旨罢黜,瞒过太后岂非死路?焉知许小吏于我非为后计除我较易?”

邓武见吕望郁郁不言,却道:“不必犯疑,此去京城是智囊,不是冲锋陷阵,不可使你首当其冲。大隐隐于朝,以一小吏左右朝局,古来有几人?”

吕望道:“方才便是你所言把握时机登台拜相,复又道大隐隐于朝。”

江流忙道:“你既不愿进礼部,也不强制。或请王大人再议,亦是吕兄另有他意?”

吕望道:“昔为官十余年,不曾展露抱负,实憾于职轻也。今决意回朝,安如往先焉?且容我计较一夜,再告尔等知晓。”

次日一早吕望将一扎子递与众人。

「罪臣吕望谨奏:

罪臣自景德二年进士至今岁罢官,处庙堂已十余年矣。久疏乡民,不闻农桑。今归山野,触景生悲。

种地之人几无尺寸之土,其非为农,乃为佃户,更甚只为佣工。土地集于地主,家产百余亩者与无田地者赋税同。而地主一户,佃佣百户。是以地主愈富,佃佣愈贫。所见乎肌瘦羸弱,菜色覆面。

百姓用尽力气,耗空精神,得上天庇佑风调雨顺,求来丰产盈收,缴纳赋税,还与契租之后,余下勉以裹腹而已。倘年景恓惶,欠收减产,则一日一餐是为常事。

取天下而奉一人,皇家受天下之给养。国家之大、地域之广浩浩乎万里。天灾人祸时有之,由朝廷取天下给养反哺于斯。而地主一味索取,不恤佃佣。取天下而奉一人非天道也,天灾人祸之余救济斯民,仁德也。是以仁德补天道之缺,故而可行也。地主取佃农之辛苦非天道也,见危及有可为而不施以援救无仁德也。逆天道而行又背仁德,天理、国法、人情皆不能容也。

地主收取岁租,屯积仓廪。其数少者可供十户一年不受饥馁。其数众者,约同半县之税。大地主拥粮之多食之不尽,恐虫吃鼠盗,又易潮湿发霉。故赂长官行商售出,而长官贪贿,不收其商税。上盗国,下盗民。民失土地失其血汗辛劳,君失其民,国失安定。贫富分化,两极悬殊。一日之饥,一岁之饥尚有忍耐。一代之饥,子孙之饥焉能坐以待毙而不奋起?

远有唐朝李绅作《悯农》二首,近有张俞作《桑妇》。皆述民之艰苦也。

臣闻有工者作《如梦令》一首,曰:

时月当值三伏,节气正应大暑。

且就罢工去,寻个阴凉之处。

咕噜,咕噜,身闲口腹饥苦。

又闻有农者作一七绝,诗曰:

最是无情数帝王,自称君父无慈祥。

年景丰收需加赋,灾年饥荒也要粮。

俱是民生多艰之音,敢不警醒乎?

前唐时,关陇贵族垄断朝堂。我朝为防贵族,不遗余力尽取寒门学子,故而冗员颇多。职少人多,而不得官职者亦有俸禄。既得功名便无读书上进心,无公职辛劳而有生私念。以俸银予家人置办土地,形成地主。其俸禄源于国库,国库之银源于百姓。以百姓之辛苦购置百姓之田地,国家之臣经皇帝之手伤贱百姓。其悲甚尤,孰不为此流涕耶?所谓乎不遗余力之余力者,正系民税国财也。由此可见国库耗资巨大,焉能无所作为?

真有百姓指天怒骂:‘君父臣子父子一体,一心剥刮民脂民膏。’之日,陛下何为?

十月壬寅日臣吕望手札」

众人看罢不语。只觉此是为赌博,且以命为注尔。

江流道:“瞻辉,此不可儿戏,生死富贵寄于一纸,确乎轻率了。”

吕望道:“无妨,我意已决。”

见众人仍无话,又道:“此扎子如何上达天听便由诸位了,眼见年关将至,我不做逗留。昨日未曾与诸兄共饮,也不曾去雅萍楼,皆为憾事。今日与诸兄去雅萍楼求得一醉,明日返乡。而更后之事只看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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