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回了黄庄子，立马就围了一屋子的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她们围着小米这个一言那个一语地问了小米一阵子，这才算平静下来有次序地说话。

“我在卧牛岗子跟老少爷们儿们都说过平日里左邻右舍的也没有少帮衬这个家，他们都说我们姊妹几个也算是有福气，碰上了这样好的左邻右舍，碰上了这样好的婶子大娘，碰上了这样好的叔叔大爷。我就跟他们说，要不是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和叔叔大爷，我们姊妹几个不知道今儿会是啥样子呢，说不定早就没了。昨个儿我跟公爹说回来看看，公爹马上就说赶在八月十五的节气上了，咋的也得让我给婶子大娘们捎点儿啥子。我琢磨今年家里养的鸡多，别的也没啥子，就给你们几家每家捎一只过来，八月十五那天都别舍不得杀吃。”小米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婶子大娘们，“我嫁人成家，平日里很想跟婶子大娘们坐到一块儿说说贴心的话儿，离得远了就不方便了，可我心里还是老是惦记着婶子大娘们，咋的也是咱们在一起相处得时间长了，谁是啥样的人心里都清楚。嫁到卧牛岗子的这阵子，特别是在婆娘死了之后，把我憋屈死了，总觉得卧牛岗子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边的人都是啥子心性也摸不透，我这样的脾气，就怕话轻话重惹了谁不高兴，跟谁说话都老是觉得心里隔着啥子似的。哪儿像咱们娘们儿间，话轻了重了的谁也不会放到心里去。”

“刚嫁到一个村子都是这样！当姑娘家的时候村子里的每个人的脾气秉性都清楚，谁爱穿绿谁爱穿蓝，谁喜欢吃酸谁喜欢吃甜，心里跟清水似的一样清亮。刚嫁到一个别的村子里，村子里的人都是啥样的品行，心里是一码黑儿，得慢慢跟他们处了才能摸得清楚。”猫春二大娘听了小米的话，笑着说，“闺女嫁了人之后都是这样，得年把二年的感到生分。等对村子里的人和事儿都熟悉了，整颗心才算真的嫁到了那个村子。在不熟悉村子里的人和事儿之前，虽说是身子嫁到那个村子了，心还是留在娘家的村子。”

    “就是！我这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说了也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嫁过来的那一年，我就天天老想着回娘家住，后来有了孩子才算心里有个纠缠的角儿，心思在孩子身上了，也不咋的老想着回娘家了。”邻居家的婶子说着，眉头一皱，瞅了瞅小米的身子问，“你这身子是不是也快到时候了？”

    小米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地一笑说：“不知道。”

    “你这孩子，自己身上的事儿自己不知道？”邻居家的婶子听小米这样说，马上很吃惊地盯着小米紧瞅了一阵儿，“你这孩子也真是，咋的连自己身上的事儿都这样大意呢？不是婶子说傻话，你看吧，你嫂子瞅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我估摸着你也是不几天的日子了，因为你们结婚上下没错几天。”

    “小米呀，不是说怪你，你这孩子哪条都好，就是一条不好，对自己太不放在心上。都是过来的人了，说句话不该说的话，咱们女人就是这样的命，结亲生孩子是咱们女人天大的事儿。既然结亲生孩子是咱们天大的事儿，你咋能不把自己的事儿放在心上去呢？”猫春二大娘接过话说，“再说了，咱们女人怀孕生孩子那可不是啥子小事儿。不是二大娘说着吓唬你，平时要是不小心着，说有事儿就有事儿。说句犯雷打的话，怀孕生孩子这是玩命的事儿，有时候会把命给丢了。你是年龄小没经历过这事儿，心里就不拿它当回事儿。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有医院了，生孩子去医院，倒没啥子危险了。以前没有医院，生孩子要找接生婆子接生，要是碰到麻烦的倒生，接生婆子也没招儿，会眼睁睁地看着大人小孩都把命给丢了。我娘家二拐他头房媳妇儿就是孩子倒生，孩子没有生下来，硬生生地娘儿俩都给糟践没了。后来才听人说生之前应该找先生把把脉，先生把脉就能知道孩子在肚子里是头朝上还是朝下。万一孩子要是头朝上，先生给捣捣脚底板子就能把孩子的胎位给调正了，就不会有倒生的麻烦了。依着我的意思你也别大意了，趁着这几天去医院里给先生看看。听说现在医院里有啥子镜子，不用把脉，只要把那样的镜子往肚子上一放，就能照见肚里的孩子是啥样的胎位。”

    小米也没有想到这女人怀孕生孩子还会有这样的麻烦，听了猫春二大娘的话她笑了笑，说：“我也没觉出啥子，倒是有时候觉得孩子在肚子里动来动去的，估摸着也不会有啥儿。”

“小米呀，这事儿可不是估摸着的事儿，还是小心着好。这两天就让人陪着你去医院里让先生用那啥子镜子给你照照，或者让半里湾的张老先生给你号号脉，这样才能让人放心。”猫春二大娘瞅着小米，一脸正色地说，“虽说你现在不在这些婶子大娘跟前了，这些婶子大娘心里也都提溜着你在那边的日子，巴望着你能过得舒坦。等以后有了孩子，整个心思就都在孩子身上了，回娘家的次数就更少了，跟这些婶子大娘的也没有现在这个心思坐到一块儿说话唠扯了。”

    “你看你嫂子现在身子已经这样子了，这些日子把你二姑操心张罗坏了，三天两头往这儿来，带着你嫂子去医院好几趟了。”邻居家的婶子看着小米笑了笑，回头向屋里看了看转过头来说，“你二姑还安置着让我平时多费点儿心，有个啥子需要帮忙的就伸把手儿帮个忙儿。其实呀，你二姑也知道不用这样安持，这个家里有啥事儿左邻右舍的都会伸把手儿帮忙的，是你二姑心里太挂念这个家，太挂念你嫂子了。”

    “是啊，打我爹死娘走之后，我二姑就没少为我们姊妹几个操心，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也没少操心。”小米看着邻居家的婶子笑着说，“再说了，我二姑就我爹一个哥哥，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没有，我爹又没了，她能不上心我们姊妹几个？其实，我琢磨着我嫂子现在身子这个样子，我跟我二姑都不用担心，因为有婶子大娘们在跟前呢。虽说心里这样琢磨，可总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毕竟她是我嫂子啊，连着筋连着肉呢。我琢磨着我二姑也是这样的心思。”

    “是啊，婶子大娘的操心是婶子大娘的，你跟你二姑操心是你们的。不管是婶子大娘也好，你跟你二姑也好，反正都是想着这个家别再有啥子闪失。”猫春二大娘看着小米，接过小米的话说，“等几天你嫂子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你和你二姑放心了，婶子大娘们也都放心了。”

    “是啊。不管我跟我二姑咋的操心，咋的也不如婶子大娘们方便，必定婶子大娘们能天天到这个家瞅一眼，我跟我二姑都那么远，就算是心里老挂念着，这大老远的咋也没有婶子大娘们灵便。老话不是这么说吗？远亲不如近邻。再亲的亲戚，咋的都不如邻居间近便。所以呀，平日里我就跟谷子和玉米她们几个说，跟邻居间要拿真心相处，谁家有啥子难事儿的时候，能帮上手儿就上前帮一把，别等着人家过来请着叫着去帮忙。这也不是谁欠谁的谁该谁的，邻居间互相帮一把，这是邻居间的情分。”小米向猫春二大娘点头说。

    “这就是你小米招老少爷们儿们心疼的地儿！这些年了，说实话吧，大大小小的孩子也见得多了，还真没见过有像你小米这样知情达理的。人们常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这样拿心跟老少爷们儿们相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也都有数，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你拿别人不当一回事儿，谁还会把你的事儿放在心上？”邻居家的婶子接过小米的话说，“你小米是在老少爷们儿们面前长大的，你的脾气秉性，你的心地，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不光是你小米，你们姊妹几个，老少爷们儿们谁也没有别的啥子话说。你就放心着在卧牛岗子那边过你的日子，这个家里的事儿呀，豆子和谷子他们万一扛不下来的话，还有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呢。再说了，谷子她们几个也慢慢大了，玉米跟着你在卧牛岗子念书，麦子跟着你大舅，这个家里也没有啥子烦心的事儿，就是庄稼季儿上可能人手紧点儿，一来有你那边的家帮衬，二来还有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没有啥子过不去的坎儿。”

    “有老少爷们儿们和婶子大娘们，我对这个家很放心，就是很多时候把不住心里老是挂念。”小米笑了笑说，“前些日子倒还不咋的，这几天琢磨着我嫂子该生了，是这个家添丁加口的大事儿，整个心思也就老是在这个家里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这个家是你和你豆子哥拖拽到眼下的境地的，这个家就是小米你心头的肉啊。”猫春二大娘说，“不光是你小米，换了别的谁，这个时候心思也都会放在这个家里。还是那句话，有老少爷们儿们在，有婶子大娘们在，你就放心在卧牛岗子好好地把你的身子养好了，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成。”

    “你在那边的吃喝穿住老少爷们儿们都不担心，牛二筢子他们家也算是三村五邻数得上的人家。”邻居家的婶子眨巴了两下眼睛，琢磨啥子似的说，“以后日子好过了，吃穿住用上也宽敞了，只要望春那孩子对你好就成。再说了，望春比你年龄大，大就有大的好处，我琢磨着呀，他也会知道心疼你。虽说你们两个之间的年龄差得大了些，话又说回来，咱们女人图的是个啥？就是一辈子能有个心疼自己的男人，守着这样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邻居家婶子的话让小米的心里不由得一紧，但她的脸上还是笑模笑样地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婶子大娘，说：“是啊，日子宽敞多了，比以前好过多了，想要添置个啥的也不像以前那样犯愁了。以前我们姊妹几个那日子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说起来就是满肚子的委屈满肚子的泪。眼下这个家咋的也比以前强多了，我的心思也就宽松多了。”

    “今儿你们姊妹几个的日子能有个翻身儿，也是老天开眼了。”猫春二大娘出了一口粗气说，“想想那几年，谁能想到你们姊妹几个能过到眼下？那时候村子里的哪个老少爷们儿们不为你们姊妹几个捏把汗儿？姊妹几个没一个能支事儿的主儿，老少爷们儿们都为你们揪着心。不是我咒摆你们姊妹几个，那时候老少爷们儿们都担心你们过不到眼下。”

    “那些年也多亏着老少爷们儿们都帮把手儿，要不是老少爷们儿们帮衬着，我们姊妹几个不饿死也会出去要饭。所以，我跟谷子他们几个说，我们姊妹几个承着老少爷们儿们很大的恩情，咋的也得知道感激老少爷们儿们。”小米接过猫春二大娘的话说。

    “这些话就别说了，反正都过去了，老少爷们儿们也就巴望着你们姊妹几个以后的日子都能滋润起来。”邻居家的婶子笑了笑说，“打你嫁到卧牛岗子那天起，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虽说为你感到委屈，但也都为你以后的日子觉得宽心，毕竟嫁了个宽裕的人家。”

    “我委屈点儿倒没啥儿，只要能伸手儿帮上我这姊妹几个一把儿就成。”小米笑了一下说，“其实也没有啥子委屈，望春是比我大了几岁，话又说过来了，嫁给谁嫁到哪儿，都是干活儿吃饭过日子。咱们这庄户人家的闺女，别的还能巴望着啥儿？”

    “这话倒是。”猫春二大娘笑着点了点头说，“庄户人家的闺女就是这个指望，人长得再好，年龄上再咋的般配，嫁个不成手的孩子那日子也是没法儿往下过，总不能每天瞅着人长得好看过日子。咱庄户人家讲究的是人品，是日子，不是啥子长相。就算人长得跟画里的人一样排场，整天价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那也不能啃着他过日子。就算是能啃着他过，怕是把他啃疼了，他还会打你呢。”

    “就是！”邻居家的婶子点着头很肯定地应着猫春二大娘的话说，“咱们庄户人家过日子讲究的是个实在，不是像那些吃皇粮的城里人，啥事儿都讲究好看。”

    “咱们跟城里吃皇粮的人没法儿比，他们每个月都有供俸，吃不愁穿不愁的。咱们庄户人家得靠自己土里刨食儿，赶上灾荒年还不知道咋的糊口呢，哪有那个心思琢磨啥子好看不好看。托身到庄户人家就得按庄户人家的打算，啥事儿也不能跟城里吃皇粮的人比。”

    小米听着她们的话，不住地点着头。

    就在这个时辰，谷子肩扛着钉耙臂挎着满篮子的青草进了院子。刚进院子她就把满篮子的青草往地上一放，肩上的钉耙往旁边一甩，奔着小米就小跑过来了，嘴里很激动地喊着小米：“姐，路上我就听人说你回来了。”

    小米听到谷子的喊，马上回头瞅着谷子，两眼一下子湿了。这才几天的光景呀，谷子一下子变得跟成年的闺女家一样。虽说以前的日子苦了些，有自己在这个家里顾着谷子，多少她的脸上能看出些闺女家的光彩来。再看眼下，谷子满脸给日头晒得黑红黑红的，再也看不见以前的那份儿光了，倒是整个人显得比以前胖了些。

    谷子奔到小米跟前，一下子搂紧了小米的脖子来回晃着，喉咙管子里硬梆梆地不住地喊着小米：“姐，姐，姐。”

    小米也一下子搂紧了谷子，两眼的泪水止不住就淌了下来。

    “谷子，慢点儿，慢点儿，你姐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旁边的猫春二大娘见谷子搂紧小米的脖子，马上很担心地提醒着谷子说，“你姐不是以前的闺女家了，这有身子的人了，不能这样搂着她来回地晃！”

    谷子似乎明白了猫春二大娘的意思，马上就停下来不再来回晃动小米的脖子，但搂紧小米的胳膊并没有松开，喉咙管子里仍旧硬梆梆地叫着小米。

    “谷子，赶紧把你姐松开吧！看，把你姐勒得马上都喘不过气儿来了。”邻居家的婶子瞅着谷子跟小米亲热的样子，笑着向谷子说。

    谷子松开了小米，小米也松开了谷子。姐妹俩互相紧紧地看了一阵儿，小米这才腾出手来擦了一下两眼，说不出心里啥子滋味儿地向谷子笑着说：“谷子长成大人了！”

    谷子瞅着小米，不知道该说啥子了，只是不住地向小米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