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狐鹿二人翘首以待的模样,烟姑岂会不知他们的心思,淡然一笑,道:“我不愿见龙惊雷的丑恶嘴脸,他才迈步几步,我就转身离去。匆匆一瞥,已让我恶心至极,他已是有妇之夫,我与他还有甚话可说?真说上两句话,我手中的宝剑恐要怕出鞘杀人。”
鹿骄嵘双眼一亮,道:“烟姑的玉生烟萝剑遇上戴天山派的隐鱼刀法,不知谁更胜一筹?”烟姑道:“你这女娃娃,心思想法总与旁人不同。彼时,我尚未悟出玉生烟萝剑与玉生烟萝掌。英雄大会之后,我没有跟哥哥嫂嫂回邙山,而是一人闯荡江湖,赏万里山河,结识英雄豪杰。常露宿于山野之间,见惯了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晨起林间有烟雾,日落山头有炊烟。见多了炊烟形态之轻灵,变幻无常,我才慢慢悟出这两套功夫。”
能悟出两套武功,绝非常人,但烟姑如此轻描淡写,真叫人心生敬佩。鹿骄嵘道:“我晚生五十多年,不能亲眼见到当年的赤壁舟战,烟姑一柄长剑以一敌四、败乔家四美,双掌对六人、力战乔家三英。”
烟姑眸中亮光闪烁,嘴角的笑意如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划出的弧线,她道:“你竟知道赤壁舟战!”鹿骄嵘道:“赤壁舟战虽已过了五十年,然玉蝴蝶独斗乔家三英四美的风采霸气,至今仍是佳话。”
鹿骄嵘抿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自将赤壁舟战的往事娓娓道来。当年,玉蝴蝶闯荡江湖,行至黄州,遇见了乔家兄妹七人,被七人合力逼到长江之上,追至赤壁之下。茫茫江上,升起薄薄江烟,一叶扁舟被两艘小船左右围住。
舟上站着一女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发披肩,发上束了条金带,插着一根白玉蝴蝶钗;双颊肌肤莹莹如玉,又隐隐透着珊瑚之色;眉如墨画、目似朗星;她一身白衣缠玉带,手持宝剑立舟头,绰约袅娜的身姿,在江雾之中若隐若现,似江上仙又似画中人,当真是风华绝代,敢与日月争辉。
不等乔家兄妹开口,玉蝴蝶先下战书,“乔家兄妹七人齐上,还是四美先上、三英后上,我玉蝴蝶何惧!”乔家四美摇浆划船,逼近烟姑,四剑齐出,分东南两面围攻玉蝴蝶。
玉蝴蝶宝剑出鞘,剑去如烟拂,轻盈灵动,在半空中画了个不成规则的圈儿,削向二美腰间,一道凌厉的剑气袭向二人丹田。二美登时大惊,挥剑下挑,叮叮两声,三剑相击,两人身子翻转,落回船上。
玉蝴蝶剑刃发出嗡一声细响,迎风一掠,斩向东面的二美,竟向两人脸颊劈去。这一招若两人抵挡不过,便是毁容之灾,可见玉蝴蝶出手之狠。乔家二美不敢正面应敌,身子凌空一翻,向两边避去,落在玉蝴蝶小舟中间。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茫茫的江雾横贯江上,随风飘荡。只见赤壁之上,五个袅娜的身姿出没风波里,宝剑相撞的叮叮声响被江风淹没,但剑气寒光却时有闪至江岸之上。
玉蝴蝶与乔家四美过了五十余招,胜负难分,江边也聚拢了不少江湖游侠之士、过路的才子骚人,驻足观看赤壁舟战。
玉蝴蝶凭借手中一把宝剑,剑去如烟起,剑转如烟雾迂回,剑回似烟散,剑招空灵、剑气惊人,她稳稳立在舟头,乔家四美一时在小舟西面攻击,一时落回自己小船上,迫近玉蝴蝶,隔水出招。
岸边之人翘首观望,八十余招时,乔家四美渐渐不敌,烟姑飞身一跃,自舟头落到舟尾,长剑来回挥削,逼的乔家小船摇摇晃晃,四美几欲跌落水中。又过了十几招,五个身影没入烟雾中,忽然一道白光闪动,跟着噗通一声,有人落入水中。
小舟一头缓缓破出烟雾,乔家大美站在舟头,身子踉跄,只见一把长剑横扫而来,在她腰间一拍,将她击落水中。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长剑,迎风立在舟头,剑招回转,自下而上横斩而去,在半空中分别向两边一拍,两个人影又噗通落入江中。
乔家四美狼狈不堪,爬到小船之上,怒道:“你使的不是邙山剑法。”玉蝴蝶端立舟头,白衣翩翩,傲然说道:“这是我自创的玉生烟萝剑,还有一套玉生烟萝掌,乔家三英可要一试?”
妹妹战败,乔家三英续上!玉蝴蝶扬手一掷,将宝剑插在舟板之上,赤手空拳迎战乔家三英的铜雀掌。只见烟波之上,两舟摇曳,玉蝴蝶身姿轻灵,穿梭在三英与两舟之间,她一双纤纤玉手,出掌忽夸忽慢,如烟起烟散,飘忽不定。
乔家三英与她过了三十余招,始终不能将玉蝴蝶困在垓心,三人合力也不能伤她分毫。岸上的侠士称赞白衣玉蝴蝶以一敌三却不落下风,其勇气胆量令人佩服,其掌法灵动罕见,叫人叹为观止。文人才子则感叹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如仙如幻,美不可言,只可惜烟雾遮挡,不能一睹绝世芳容。
七十余招时,玉蝴蝶一掌打在乔家大英腰间,掌力加身,连人带舟皆是摇晃。四个身影又没入烟雾之中,却听得嗤拉一声,江面被划破,一人落水;跟着一叶小舟画着圈儿调转了方向,舟上一女在中间,两人在旁边。
只见那女子双掌迎风一展,拍向两边,出招虽如烟雾起,其速却如雷霆,登时将两人打入江中。玉蝴蝶附手立在舟上,满脸傲气与得意,恰似一个得胜归来的女将军,英姿飒爽,引得江岸人士纷纷喝彩。自此,玉蝴蝶的名声响彻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诉毕,鹿骄嵘又道:“当年听师父提起赤壁舟战,我对烟姑颇是敬佩,如今一见,对您的敬佩之意又多几分。”
听她提及自己辉煌往事,烟姑思绪尚未从回忆中抽拔出来,又听她说敬佩自己,好奇问道:“原来罗绮姐姐曾跟你提及我呀!今日见了我,你为何对我又多几分敬佩?”
鹿骄嵘道:“昔日,听师父提及烟姑,乃赤壁舟战,以一人之力击败乔家三英四美,武功卓然、英勇霸气;其自创玉生烟萝掌与玉生烟萝剑两套武功,天资聪颖;故而心生敬佩。今日相识,知晓陈年往事,少女玉蝴蝶一知郎无意,一朝斩断十年相思,从此仗剑天涯,潇洒快意;我便敬佩烟姑的飒爽果决!”
令狐峥对烟姑自是心怀敬意,虽未说出口,但对鹿骄嵘直言却频频点头赞同。烟姑哈哈大笑,道:“我活了七十余载,阅人无数,不少人拍我马屁,偏偏你这女娃娃说的甜言蜜语,我最是受用。”
鹿骄嵘却道:“其一,我鹿骄嵘从不拍人马屁;其二,我实话实说以表敬意,并非甜言蜜语哄你老人家开心。”令狐峥应和道:“鹿教主鲜少佩服人,烟姑是其中一个。”
烟姑亲自给狐鹿二人斟了茶,问道:“鹿姑娘还敬佩何人?”鹿骄嵘道:“烟迟林吞金居士是其一。”她目光掠过令狐峥,朱唇微微一动,却将要吐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你也是我敬佩之人,否则我也不会与你击掌结盟。”令狐峥身上的刚正不屈、侠义仁厚皆是她没有的,相处下来,渐渐便心生敬意。
烟姑赞道:“鹿家的这女娃娃颇有眼光,难怪选了令狐家的后生做夫婿。”此话一出,狐鹿二人微微一怔,心头又落下一层尴尬;令狐峥端茶自饮,鹿骄嵘挥手逗弄白蝶。令狐瓒给孙儿选的夫人是朱鹮衣,鹿骄嵘给令狐峥挑的夫人是凤霜天,万万没想到最后是两人结成夫妻。
烟姑心道:“这夫妻二人必然闹别扭了。”她一个外人自是不便过问他们夫妻之事,便说道:“我的陈年往事已絮叨完了,你二人意欲如何?”
鹿骄嵘目光打向令狐峥,道:“料来烟姑是不愿见龙前辈的。”烟姑冷哼一声,面色又即冷淡如冰,朗声说道:“他想见我,我就要见他,天下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书信一断,我与他便形同陌路;今生今世,不论他龙惊雷是荣华富贵,夫妻恩爱,儿孙满堂也好;还是穷苦潦倒,妻离子散,余生孤苦也罢。不论我烟姑姻缘美满还是终身孤独,我与他都永不相见。”
左右两边的目光都投向令狐峥,等待他的表态。令狐峥道:“少年恩怨,沉积数十年,岂能轻易化解?此事是龙前辈有负烟姑,烟姑见他与否,全凭自己心意,令狐峥绝不强人所难。”
烟姑笑道:“我若不见他,你即将到手的铁马,可就飞了。”令狐峥内心矛盾重重,他想将铁马重塑回瓜洲古渡,少不了龙惊雷手上的铁马块,但若逼迫烟姑去见龙惊雷,又非君子所为,有违侠义之道,当下便直言不讳。
烟姑道:“铁马流落江湖,引得纷争四起,其回归瓜洲古渡,事关江湖太平。我虽不愿见龙惊雷,却会帮你达成所愿。”她狡黠一笑,便即起身,道,“我有三样东西,要给你夫妻二人。”白衣迎风一展,烟姑带着三五白蝶离开了草亭。
亭中只剩狐鹿二人,令狐峥道:“鹿姑娘,你与烟姑颇是投缘啊。”鹿骄嵘道:“我鹿骄嵘脾性与烟姑有几分相似,自然投缘。”令狐峥点头道:“易地而处,若换做你,你的行事想必与烟姑一样。”
鹿骄嵘眸光中闪过一抹寒意杀,笑道:“我比烟姑更狠辣,我会杀了骗我之人。”如此答案,令狐峥并不意外,他忽然心生好奇,便问道:“鹿姑娘快意恩仇,飒爽果决,平生少有的温柔给了荷衣姑娘,几分耐心全给了燕小公子,不知将来遇到了情投意合的夫君,会给他几分真心爱意?”
鹿骄嵘道:“一半足矣,另一半则留与我自己。”令狐峥微微一怔,愈发好奇,他忽然想起燕时飞曾与他说过的鹿骄嵘挑选夫婿的话语,又道:“我倒好奇,你将来的夫婿究竟会是何许人也?”
鹿骄嵘眉梢舒展,答道:“我的夫婿是与我携手一生,同进同退,一起抵御患难屈辱,共克艰难险阻之人。”令狐峥双眼一亮,满是赞赏,他心目中的妻子亦是如此。
两人交谈之际,一个白影飘然而至,烟姑将一幅画轴交到令狐峥手中,道:“你带这个去跟龙惊雷交差!”狐鹿二人微微惊讶,鹿骄嵘眼里透着好奇与问询之意,烟姑点了点头,鹿骄嵘便展开画轴。
画卷中,皓月当空,满山枫叶红如火焰,一身穿白绸的女子,手持宝剑,当空而舞。月光照在她脸庞之上,如美玉生晕;漫山火红映衬着一身白衣,宝剑在手,那女子风姿卓然,英气飒爽。
狐鹿二人仔细一看,发觉那画中女子与烟姑有七八分相似,两人猛然一惊,那是年轻时的烟姑。烟姑道:“这幅画是我二十八岁那年,在香山舞剑,罗绮姐姐亲自为我画的。你拿它去见龙惊雷罢!”
狐鹿二人一头雾水,烟姑笑得灿烂,又道:“昔曹操割发代首,我今效仿他,来一个以画像代人。龙惊雷要见我玉蝴蝶烟姑,可没说要见活人还是死人,亦没说是真人还是画像。这画像之人也是我,你拿去见他,也是完成了对他的承诺,我倒要瞧瞧他堂堂戴天山掌门,德高望重,会不会对一个后生晚辈食言而肥。哈哈哈……”
鹿骄嵘也觉此举甚妙,嘴角亦浮起笑意,烟姑却将一个帖子递到她面前,道:“鹿姑娘,请你将这封战贴送给龙惊雷。邙山派玉蝴蝶烟姑向戴天山掌门龙惊雷下战书,半月之后,我与他香山枫林一战,一较高下,请他如约应战!”
这话铿锵有力,如惊雷炸开,狐鹿二人脸上满是惊愕,两人面面相觑,玉蝴蝶向玉面飞龙下战书,此事肯定轰动江湖。烟姑又道:“作为答谢,我送一份小礼与你。”她伸手指向旁边一丛白花,示意鹿骄嵘出鞭。
鹿骄嵘秀手往腰间一探,青龙任月鞭豁然打出,连使三招“疾风卷地”,打得那一丛白花似受惊的白蝶,四下飞扬。青鞭止,白花落尽,一条黑漆漆的大铁棍赫然立在眼前。
令狐峥与鹿骄嵘双双震惊,脱口而出道:“铁马腿!”烟姑笑道:“二十年前,我就得了这条铁马腿,若将它留在邙山之上,会引得虎不休那混小子动歪心思,担心他误入歧途,我便将马腿带来了玉蝶谷,随意扔在这白花丛中。今日,我将这条铁马腿送你了,你要如何处置,全凭心意。”
鹿骄嵘真真是受宠若惊,眉梢处挂满惊诧,她送战贴不过是举手之劳,烟姑却回了如此一份大礼。烟姑道:“你二人将东西送给龙惊雷后,再回谷中,住上几日,再随我一同前往香山,与龙惊雷比剑。”
烟姑安排得井然有序,令狐峥鹿骄嵘作为晚辈,不敢违抗,两人将画轴、战书送至谷口,交给龙惊雷,传达了烟姑的意思,便返回谷中,陪伴烟姑。
两人在谷中居住的时日,却有一辆马车缓缓驶上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