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永远认为孩子就是孩子,就算这个孩子能很早走路也能很早说话,或者将来成就令人咋舌,在老人眼中那也是个孩子。这样的想法很不负责,但却在情理之中,你不会要求老人去改变这种想法,也不会因为这个想法而一直处于孩子的状态。
刘玄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的爷爷叫做刘天佑,奶奶刘张氏叫做张桂兰,这是一对看起来非常普通也非常不起眼的老人家,不管是他们慈祥的目光还是和蔼的面容,都非常符合刘玄对善良老人的幻想。他不记得自己前世的爷爷奶奶长什么样,或者说根本就没见过。但这并不影响刘玄对爷爷奶奶的渴望,也是隔辈亲带来的无聊体验,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沉浸其中所带来的快乐却是不言而喻的。
刘天佑很喜欢自己这个长子长孙,圆圆的肥肥的,眉目鼻眼之间跟他爹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每每想起自己那个长子下落不明,老头儿便要找地方偷偷哭一鼻子,这也是家宅上下皆知的事情。张刘氏总因为这件事感到羞愧,哪里有一族之长经常偷偷掉眼泪的!这给足了底下那些心怀不轨之辈蠢蠢欲动的理由。
因此刘天佑的眼眶又开始湿润,刘张氏连忙咳嗽两声表示警告,莫要在孙子面前丢人。
“哎,我的小孙孙像极了他爹,”老头儿强忍住眼泪,伸手摸了摸刘玄的脑袋道,“子悦,听闻这孩子已然能说话了?”
刘玄知道子悦就是母亲的名字,也知道她姓魏。
魏子悦点点头骄傲笑道:“是啊,鸦儿已然能叫爹叫娘,还能说饿说渴,而且从不尿床。”
老头儿闻言欣慰道:“确是个聪明绝顶的,只是莫要自大才是,咱们刘家之大非等闲世家可比,子悦,从明日起,鸦儿送离松堂如何?”
魏子悦脸色顿时黑了,她一把将刘玄抱在怀中道:“离松堂向来不受四岁以下的孩子,公公这是何意?”
老头儿扭脸看了看刘张氏,见她气定神闲并不作声,只好皱眉道:“我刘氏子孙皆要入离松堂受教,此乃祖训,不可违逆,至于四岁之限,我看就作罢吧,这等聪明的孩子,岂能放任自流?”
魏子悦冷哼一声道:“公公,若鸦儿已然四岁,儿媳我绝无二话,四岁之限亦是祖训,我看,还是再等等吧。”
此时刘张氏微微睁开了双目,面无表情道:“魏子悦,我刘家待你如何,想来你心中也有数,鸦儿他爹犯下那等大错,家中对你也还是宽容的,每月例钱米粮、吃喝用度皆不曾少了半分,自从你生下鸦儿,分例照规矩也涨了三成,如此待你,难道还容得你造次?”
张刘氏的声音不高,但处处透着威严,比之刘天佑强了不知多少。
魏子悦闻听此言猛然看向左右屏风,然后就觉背后发凉。
“呵呵,”魏子悦抱住刘玄慢慢起身笑道,“儿媳何时说不许鸦儿入离松堂来着?您二老可是多虑了,咱们刘家离松堂内有大儒能人无数,鸦儿能入堂就学,那可是他的造化。儿媳只是觉得鸦儿年纪尚小,即便是去了,又能学到多少呢?不如等心智再健全些的好。”
刘天佑点点头道:“子悦说的也有道理……”
刘张氏二目如电,剜得刘天佑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魏子悦,为娘知道你爱惜鸦儿,但入学之事不可变,此乃内堂合议之结果,咱们娘们儿家家的,可就少插嘴吧,三天之后,我派关九去接鸦儿。”
张刘氏说罢,便又将双眼一闭养起神来。
刘天佑似是有话要说,但他瞧了瞧身边的老婆,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摆摆手叫魏子悦娘俩出去。
魏子悦自是不愿多待的,当即抱着刘玄匆匆离开了。
此时刘张氏才缓缓出了口气道:“你还狠不下心来?”
刘天佑摆摆手道:“毕竟是个两岁的娃娃,何至于如此……”
刘张氏冷笑一声道:“两岁的娃娃?嘿嘿……你可知,这个两岁的娃娃将七岁的刘元豹耍得团团转,竟以算学相赌,待豹儿输了,便叫他在家中茅厕里去刮白硝……”
刘天佑闻言一愣:“难道子悦说他从不尿床竟是真的?”
“何止是不尿床,据关九来报,这孩子极爱干净,从不喝生水,便溺也极有规律。而且夏日里每日都叫汤儿那丫头准备热水洗澡,身上衣物也一直是干干净净,两袖口慢说是鼻涕,便是灰土也休想看见半分。老爷,你可见过听过这等两岁的娃娃?”
刘天佑吞了下口水,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
“老爷,这样的妖孽,若不赶紧送进离松堂,恐怕将来惹出的祸事要比他爹要大的多。”
刘天佑沉吟半晌道:“这是内堂的意思?”
刘张氏摆了摆手,两侧屏风之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待人走干净了才道:“咱们刘氏要的是安稳,如今李唐当政,兵强马壮,悍将如云,又有能臣当道,此时万万不可行祖训!我相信以鸦儿之能,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必然比其父的成就要高,那时若走了他爹的旧路,便是咱们刘氏烟消云散之时。内堂以为,此子能教则教,若不能教,便立三房之子为下任家主。”
刘天佑激灵灵打个冷颤道:“可否留鸦儿一命?”
刘张氏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去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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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发誓,哪怕是在前世也不曾见过如此高大威猛的女子,往日里只是隔墙闻听这小院中总有喝骂声传来,知道是个女的,但却从来没见过。
此时见了,刘玄顿时感叹造物主之神奇,眼前这女子身高至少在两米八以上,膀大腰圆,而且面部因为头骨骨骼巨大,显得极是狰狞,若不是身穿女装,无论是谁也无法将这个生物定义为雌性。
女巨人大马金刀盘坐在院中,双目露出凶光,恶狠狠盯着魏子悦母子俩道:“约期未至,因何见我!?”
魏子悦赶忙将刘玄放在地上,然后躬身行礼道:“我母子性命不保,求姐姐庇佑!”
女巨人摇摇硕大的脑袋道:“你夫君与我有约,得子七载之后,可求我一件事,如今你子不过两岁,不可!”
魏子悦双目含泪:“姐姐,我夫君昔日与你有救命之恩,还望姐姐看在夫君面上,庇佑鸦儿一二,只要保住性命,子悦愿肝脑涂地以报之!”
女巨人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至极,连放上的瓦片都随之震颤起来,待笑罢,立时杀气腾腾喝道:“我此生最恨要挟,你以救命之恩逼我做事,便是犯了我的规矩,看在你夫君面上,今日便不杀你!带着你的崽子立刻滚出去,五年之后再来!!”
魏子悦毕竟是女子,眼前这洪荒巨兽的杀气如同实质,顿时便冷汗直流,浑身上下竟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刘玄强按住心中的狂喜,迈着两条小短腿顶着杀气上前两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女巨人面前,然后工工整整磕了三个头,接着便奶声奶气道:“干娘!!!”
这一声清脆的喊声出口,不但魏子悦愣住了,连女巨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刘玄以膝代步又上前两步,两只圆滚滚的小胳膊就抱住了女巨人的腿,然后仰着头看向那颗堪比磨盘的大脸无邪地说道:“干娘,您是夸父还是防风?”
此言出口,女巨人如遭雷亟,顿时脸色大变,竟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将刘玄带着踉跄向前趴在了地上。
魏子悦惊叫一声就要上前去扶,刘玄赶忙冲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魏子悦才惊恐地停下,然后死死盯住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若鸦儿有危险,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得将他救下来,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刘玄接着道:“干娘,孩儿妄猜您的来历,还望干娘恕罪~”
女巨人的表情先是惊恐,然后慢慢变作震惊,接着就像看到绝世宝物一般死盯着刘玄看,怔怔地半晌才开口道:“孩子,我的来历便是你爹也丝毫不知……”
魏子悦见到女巨人的表情,胸中一块大石头才算落地,她轻轻说道:“姐姐,这世间当真有生而知之者!”
女巨人也不似刚才那般凶恶了:“当真有!”
魏子悦重重点头道:“当真有!”
刘玄看到女巨人的反应,心中便暗自庆幸,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女巨人又看向刘玄道:“孩子,你还知道些什么?”
刘玄摇晃着小小的脑袋道:“干娘先恕孩儿无罪才是~”
女巨人被眼前这个长着可爱脸蛋小家伙逗乐了:“好,干娘恕你无罪!”
刘玄大喜道:“干娘,巨人一族来历极为古老,传说蚩尤、刑天等皆是,但孩儿认为,真正可称巨人族的,却只有防风和夸父二族而已,余下的都是传说成分大些,商时有方弼方相兄弟,有青红寿海魔礼四将,秦时有翁仲,汉时有巨毋霸等等等等,但孩儿认为,干娘这一支多半是汉时的靠山妇传承,不知孩儿说的对与不对?”
刘玄还没说起前世时有照片为证的詹世钗,因为他认为巨人这个物种与基因突变没什么关系,存在既是存在,没那么神秘,当然,放在某科学节目里却是一定要拍成几十集的。
女巨人一把将刘玄甩在自己肩膀上,那肥肥的婴儿好似一只小松鼠蹲在一株巨树枝丫上。
“我的好孩儿!”女巨人冷静下来,抬头看了看天道,“你当真只有两岁?”
魏子悦嗫嚅道:“我早就怀疑这孩子身体里住着个老妖怪……”
女巨人摇摇头道:“古时有大巫殒命时,便要将魂魄出窍,然后附在旁人身上以保传承……孩子,你可实话与干娘讲,莫要有什么顾虑。”
刘玄无邪一笑:“干娘,娘,您二位莫要再瞎猜了,我就是我,鸦儿非是什么妖怪转生,无非实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有白头老翁入梦而已,实乃天授,生而知之罢了。”
女巨人轻轻叹了口气,这种话只能用来骗鬼,但既然鸦儿说出来了,便是要自己和魏子悦统一口径而已。
“好吧,孩子,从即刻起,你便是我的干儿,只要干娘我活着一日,便要保你周全,你且记住,我姓褚,名蓝倻,溯源为上古夸父一族,但传承却如你所言,乃是大汉靠山妇!”
刘玄闻听此言突然想起一件极为恐怖的事,因此悚然惊道:“难道我刘氏便是汉刘不成?”
褚蓝倻傲然道:“若非汉刘,我等靠山妇又岂能曲身侍奉!”
刘玄就觉得后背凉气直冒,这等世族存于世间,便是没有造反之心也难得当权者信任,看来今后的路是极难走的,此时他已然大概猜到为何族中会有人想他死,唯生存二字而已。
魏子悦突然道:“姐姐,三日后关九会来接鸦儿,此去必定凶险万分。”
褚蓝倻沉吟片刻道:“关九不足为惧,所虑者,乃是离松堂那几个老怪物而已,不过无妨,既然某家答应保全鸦儿,便自会有个交代,你二人先回去,我寻老爷说道说道去。另外明日寻几个家丁,我要搬去你院中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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