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一片树叶,打了个转,落在桌子上。祝筠轻轻一吹,叶子就飘到了地上。
宾客差不多齐了。李太傅由人扶着缓缓落入主坐。随后诸如越王爷这样的贵宾也一一落座。门口迎宾的李邺应酬着走进来。
“公子,宴席就要开始了,您不入席吗?”
“再等等,等祭酒说完客套话。”高照算着时机,“我敬完酒,你就去后院找大宝,那里也给你们备好了酒菜。”
祝筠点点头。
大喜的日子,祭酒总喜欢多说两句,祝筠举着脑袋听着,不时打量着祭酒和老太傅相去甚远的面容,“祭酒大人浓眉大眼的,有点像外族人。”
高照听闻,也眯起眼睛打量,“呵,你这么说我才注意到,单看眼睛,还真有点像西域那边的。”
“不过他的胡须真漂亮,棕黑的,雪亮。我进门走过他身旁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缠绵的香气,应该是日日用沉香梳子打理出来的。”
“上京城的美髯公嘛,又有个富甲一方的儿子,他用象牙梳打理胡子也不足为奇。”
“真羡慕老太傅,这么高寿,儿孙满堂,为人又这么值得尊敬。”
祝筠看着满座宾朋,想起当年家里的酒宴也是这般喜气洋洋。荏苒光阴,父亲已逝,盛筵难再,祝筠顿时惆怅满怀。
刺眼的光芒再次晃过祝筠的眼,祝筠寻着光望向北区,这回他看清了——那是一柄出鞘的长刀。
“将军!”
祝筠的手和嘴巴一样快,呼声还未落下,手里的桂花酒坛就已经掷了出去。祝筠瞄得准,酒坛打到刺客的胳膊,拦下一击。
桂花酒坛在石阶炸开,刺耳的声音打破寿宴的平和与安宁。
“父亲,小心!”祭酒冲上前,挡在太傅身前。
刺客旋即调整姿势,再次冲上前,“竖子,拿命来!”刺客大喝。
高照身手矫捷,从饭桌上蜻蜓点水般跃过,脚下的盘碗酒壶“噼里啪啦”踢向刺客,就这在凌乱的瓷器中,高照重剑出鞘,与刺客拼杀起来。
“将军小心!”祝筠被挡在宾客后面,踮着脚尖焦急地盯着将军。那刺客力道很大,每刀砍下,都能震退高照三步。祝筠心急,关键时刻,偏偏能打架的冉大哥和周校尉都不在。
“莫慌,我儿能制住。”嘉毅侯宝刀不老,抽过一柄长枪立在越王爷和李太傅身前。
家丁仆役护着宾客,撤开足够宽阔的地盘留给高照和刺客缠斗。
高照过了几招,发现这种霸道的刀法似曾相识,“你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关你的事,闪开!”来人怒喝。
高照的功夫一半是嘉毅侯练出来的,儿子功夫深浅自然也心知肚明。眼下高照每一招都留有余地,显然是没有用全力。难道他在凤鸣霞受的伤没好利索?不应该。莫非,他是在试探。嘉毅侯的长枪渐渐收了起来。
“阁下遭遇不平可与我说,我会为阁下主持公道。”高照极力劝说。
“诛杀李贼,一雪国耻。”那人似乎已入癫狂,下手越发恨辣,大刀砍开高照的阻拦冲向正台。
高照不再试探,腾空一跃,步步踢在刺客的长刀上,刺客连连后退,宾客也飞快地让出一条路。
“哐!”白玉栏杆拦住刺客的退路。
刺客亦不再后退,一脚蹬在栏杆上,借力杀向前。未料高照早有后招,蓄力一剑砍在长刀上,那人被震退一丈远,倚到桌子上。正要挥刀再上,桌子下突然冒出一柄匕首,刺中后腰。
刺客大怒,一拳震碎桌子。七零八落过后,众人方看清,躲在桌子下举着匕首的正是卢司谏。
“啊——”来人暴怒,举起手转身一刀砍下去。
“住手!”高照大喝。
已经来不及了。众人本能的闭上眼睛。
长刀坠地,发出不甘的铮鸣。
卢司谏慌乱中举起匕首刺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刺客心口。
“噗——”刺客喷出一口鲜血,血滴在卢司谏扬起的脸上,然后他的目光移向心口的匕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倒了下去。
高照冲上来,摘下刺客的面具——
卫将军!
“老卫?卫柘!”
“……”卫将军手指着老太傅方向,嘴一开一阖却发不出声来。
“你说什么?”
高照的耳朵趴得很近,却只能感受到卫将军的喘息。然后,就连喘息也听不到了,只留下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盯着大魏的天空。
高照缓缓阖上卫将军的眼睛,抬头看向死里逃生的卢司谏,“卢司谏独眼还能不失准头,在下佩服。”
卢司谏的手在抖,他将匕首插捅穿卫将军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抖,但就在刚才,他被高照瞪了一眼,他浑身就不住得战栗。
那是恶鬼的眼神,是一双能吃人的眼睛。
祝筠身子小,行动灵活,挤着挤着就看见地上躺着的人,吓了一跳。见将军无事,也不敢再上前。
“荣大人,这事儿是不是归你们大理寺管。”高照站了起来。
“对、对,老太傅对不住,”荣甫朝正台拱了拱手,然后掏出腰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避让。”
来赴宴的大理寺人手充足,很快平息了这场变故。但余下的宾客,已无赴宴的兴致了。
“你去找大宝带你回家。”高照对着人群里的祝筠嘱咐,然后匆匆策马离去。
徽州军的主将,失踪多时的卫将军,在太傅寿宴作为刺客突然现身,举朝震惊。
他到底要杀谁,他口中的“李贼”又是说的谁,一时间议论不休。
本是太傅寿辰暨告老还乡的大喜之日,抖生变故,老人家一口气没缓过来,病倒在榻。李氏众人不堪非议,谢客不出。
明王府邸的中堂。家具摆设很简单,靠右的客椅边上有一缚鹰的悬竿。本是留待军师回来,方便与鹰戏耍。如今,人不在,鹰也不在,独留悬竿空荡荡的悬在半空。
高照靠着椅子,脑海里一遍一遍重复卫将军的话——诛杀李贼,一雪国耻。卫柘倒底是不是羊肠峡的泄密内鬼?徽州败军与李家又有何关联?他说的是李家所有人还是某一个人?
高照提起笔,画下卫柘刀锋正对的人物,他怕事情想的太多,记忆就混乱了。主台正中的是李太傅,右后侧是世伯李忠,右前侧是祭酒李邺。左侧的王爷等人均不与李家沾亲。若真此刻要怀疑一人,那便只能是世伯李忠了。
“高大哥久等。”明王招招手,众人将胡猛带了上来。
高照烂的多费口舌,直入正题,“我与你父亲同袍之谊,关乎卫将军的名誉,你老实回答我。你或者你父亲,你们与李太傅一家有何牵扯?”
“我不知道,我爹也从未提过太傅。”胡猛战战兢兢回复。
“那李忠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胡猛摇摇头。
“想好了再回答我。”
胡猛打了个寒战,“真没有。”
“李邺呢?国子监祭酒李邺。”
胡猛神思一动,“他……是不是留着长长的胡子?”
“你见过李邺!”高照惊讶。
“娘去世前让我到上京城投奔我爹,就是祭酒大人引我找到赵副将,然后我才得以与爹相认。”
“你爹后来与祭酒常有往来吗?”高照接着问。
“没有。那之后就没再见过祭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