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是人间苦海的圣光”
宋佳佳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震惊，穆这话过于大胆，狂妄。
穆享受着宋佳佳震惊的神色轻忽忽地笑了，他笑着说：“我预想过外人听到这句话时的神情，就和你现在一样。”
“我”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我们巫地古老流传下来的至理，我对此深信不疑，巫是人间苦海的圣光。”
“我”
穆再一次打断宋佳佳说话。
“你是有见识的仙人，起码比我有见识多了，你见过广袤山川，辽阔大地，你觉得我们这里比起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乱峰无数、到处蛮烟瘴雨，不似人居处。”宋佳佳没有饰美，据实而说。
“在到处蛮烟瘴雨的侵毒之下，我们又是凭什么而生活？凭什么能够繁衍至今？”
“是巫？”
“是巫！是伟大的神明！是神恩降于荒芜！是推倒世界又让世界重生的伟大存在！这就是巫！人世间苦海的圣光！”
宋佳佳静静地看着穆好像中了蛊似的发疯，她没有在穆的表情里、眼神里看到狂热，她只看到了虔诚，他无比虔诚的信仰巫。
这就是巫的魔力吗？在不发疯的情况下俘获了人的虔诚，如果外面人人都像穆一样的话。
“他给我们带来太阳、他给我们驱走太阳、他在冬天带给我们春天的温暖、他给我们带来了雨水，让天上掀起了大风，让我们能在这片土地上持久的生活下去。”
巫术有祝与咒两面，穆只说了贴近祝的一面，宋佳佳还没有不知好歹到非要穆说出咒的一面，尽管巫展现在世人眼中的大多是咒的一面。以往在修行者眼中巫可分为白巫和黑巫，后来人们发现他们认为的白巫不避讳使用咒，黑巫也乐于使用祝，从此便不再区分白巫和黑巫，只统称为巫，倒是巫术一直有白巫术和黑巫术的说法流传至今。
穆在说巫，她在听巫，仅此而已。
突然健步打开深夜里的房门，外面漆黑一片，声音被吓得一哄而散静谧非常。
“我的朋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黑暗”
“如果我告诉在几千年以前，我同样在深夜里打开房门，你能在房内看到光明呢？”
“是什么样的光明？”
“惨白的光明”
穆的左手抽下一块白骨，宋佳佳看出这不是人的骨头，骨头被穆抛掷了出去，露在屋外，宋佳佳看到了漆黑夜里的一点光明。
“这是光明吗？”
宋佳佳怔怔地点了点头。
“一块白骨就是一点光明，那到处是白骨呢，即便是在幽深的黑夜，你还能看不到光明吗？”
“因为巫，我们逐走了光明，在黑暗的夜里迎来了黑暗。”
“你说，我们能不感谢巫，信仰巫，巫怎么能不是人世间苦海的圣光呢？”
死者相袭，丘垄相望。宋佳佳想起了那年来南方时正遇上肥遗出世，穆此刻的形容在她听来宛如当年的画面重现。
穆将房门关上，一点光明被留在了外面，屋外慢慢又响起了窸窸窣窣微弱细小的声音。
“万物有灵，巫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我们离不开巫，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巫创造、赋予的。”
无处不在！宋佳佳的心神彷佛被雷霆劈中，光吾真人也说过无处不在，但是光吾真人说的不是巫无处不在，而是大巫尊无处不在！
“你看这间屋子”
“屋子怎么了？”宋佳佳问。
“这间屋子是巫吗？”
“不是”
穆笑道：“可以是”
“你再看我”
宋佳佳注视着穆，她知道穆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觉得我是巫吗？”
自宋佳佳醒来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她仍旧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穆说过他不是巫，他看着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不是”如果两个人确定是朋友的话，她似乎应该先相信朋友说的话。
穆开心地笑了，他说：“我不是巫，但我可以是巫。”
“不仅仅是我和屋子，你在屋子里看到的一切，桌子、椅子、牛角、虫子、包括你在内，都有可能成为巫。当然外面也是，一朵花、一块石头都可以是巫。”
宋佳佳忽然想起了当年在法华寺里圣提禅师说过的一句话：众生即佛，众生之性即佛性。这和穆现在所说的万物有灵何其相似！
既然在巫的世界里万物有灵，那巫不正是无处不在的圣光吗？可是反过来呢？巫一直是有两面的，尤其在外面的世界看来，那么巫岂非又是无处不在的黑暗了？
“我不是巫，至少我现在不是，我告诉不了你更多有关于巫的事，我很抱歉我的朋友。”
“谢谢，你已经说了很多，我受用无穷。”
穆接着去忙他的事，宋佳佳蛊毒刚清，精气神尚欠完足，复回床上打坐。
天蒙蒙亮，雄鸡报晓，打坐中的宋佳佳豁然睁目，玉烛剑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安主动跳了过来让宋佳佳握住。
有玉烛剑在手，宋佳佳稍微静了静心，她看向屋外，天亮了，屋外立着一个黑影。
“你醒了”
穆看上去一夜没睡，他好像对门外出现的黑影一点也不感到恐惧、惊讶，他见宋佳佳醒来就和宋佳佳说话好似无视了黑影的存在，可是宋佳佳不能无视，这里是她很不熟悉又十分危险的地方。
她警惕突然出现的黑影，用手指了指屋外。
穆明白宋佳佳的意思，他说：“那是介，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我打开房门，可以吗我的朋友？”
介？宋佳佳拔身而起，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前，她右手搭在门闩上，回头看着穆，神识警戒着身前，穆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房门打开，宋佳佳瞬间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介，这位是我的朋友，宋佳佳。”
“佳佳，这是我的弟弟，介。”
弟弟？宋佳佳在打开房门的刹那就惊讶于眼前这人身形的魁梧，远比林哲和巴别更加魁梧，他那高大的身躯堵在房门前甚至遮住了太阳光线的照入。
一望一临，在穆的介绍中两人互相看见对方，介长着和穆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肤色黝黑，然而面前的介并没有给宋佳佳一种平实的感觉。
“朋友？”介说。
“是的，朋友。”
“你怎么还没有死？”
宋佳佳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疑，这是什么样的说话？她很难想象这是一种正常的对话方式，可是她实实在在的听到了。面前这人是谁？我的精神还正常吗？
握着玉烛剑的左手越来越紧，玉烛剑甚至忍不住发出了轻吟。
穆笑着说：“你的神占难道没有占卜出我的死期吗？”
“你要死就死，我难道还要为你的死耗费心力神占吗？”
穆不计较介言语上的冲撞，仍旧笑着说：“我的生命确实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值得你浪费心力神占。”
穆竟然在否定自己的生命价值，宋佳佳茫然的听着兄弟两人的对话。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死，我不想再跑一趟。”
“快了，在你离开之前，我一定会死。”
穆宣布着自己的死期，声音平淡的宛如一池温水结冰，连急劲寒冽的死亡之风也不能吹皱。
太阳照破黑暗，照在了宋佳佳的脸上，介就这样在宋佳佳的眼前消失，留下她一脸惊愕。
“介和我不一样，我不是巫，介是巫。”穆说。
介是巫的身份并不能令宋佳佳顿然惊愕，早在穆说神占的时候宋佳佳就已经猜到了介的身份，介的气息是如此的不遮掩，她迎面如何察觉不到介是一位修行者。
她惊愕的不是介，她惊愕的是外面的太阳，她看到的太阳是被茅草盖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