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宅邸不出，坐井观天，见不到外间人，看不到外间事。凭借你的能力，本该在京华大放异彩，受人追捧，奉如神明。你缔造得了一个月之，自然不差第二个，月氏不复当年盛景。”来人有一张年轻的脸，与老者眉眼处有几分相似。
其月不搭话，嘴角有药汁沾染的痕迹。
晨樾近来不见人影，送药的人换成了晨椋。他是晨樾的长辈，亦父亦兄的存在，他较晨樾更沉稳有度。
“月下不信你，她只想从你处得到月闻的死因，牵连甚广，她心下也明白，除了你这个不死魂，旁人纵然知晓真相，权衡利弊之下，守口如瓶，不会透露分毫。月下倒有自知之明，月闻养了好儿女。”月下瞧着性子柔，一副好拿捏的楚楚可怜相。北境苦寒，不似京华如春，更能磨练心志。
晨樾前去为月下治疾，亦在计谋当中。月氏来京华的目的，有一半是为月下。月霁留于北境，北境之权尚在月氏手中。其月不受人牵制，月下只占了个姓氏，她很清醒，清醒到招人恨。
“有月桢在月下身旁，潜移默化，你想做的，你要月下做到的，极有可能一场空。”来人自说自话，已不在乎其月的回应。找不到弱点的人，无从下手。
其月杀不得，放不得，药医族的药似乎起不了作用。药治活人，来人看过去，其月用着的这张脸，平平无奇，放入人堆找不出来。
“你霸住这具身躯，她的父母前来，你视而不见，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惨事。占了旁人的物什，你倒是用的心安理得。”其月好似充耳不闻。
来人何时受过人此般无视，关于其月的传闻他听得多了，却未真正试过真假。脑中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手上却有了动作。
其月的脸正对着来人的手掌，及时的收了掌力。观其月，波澜不惊，不动如山。“你真将己身视作死人，你较寻常人而言，还剩下了什么？”其月的眸子无神，他很想从中找出破绽，却一无所获。
其月是活上数百年的不死魂，论寿命论博学，世间无人可及。旁人皆道月之是她的软肋，是她唯一的弱点，他却不这么作想。
月之不过是她的一个托辞，月之已然死了，死人是不会反驳的。传出此等言论，不过是绝了人的念想。
他方才是真的想下手，看看不死魂如何不死，想要解开谜底也要先留住这条命，他可不想得到叔父那般的草率收场。
叔父中毒身亡，死在床榻下，表情狰狞，十指成爪，其状可怖。药医族的人在宅邸中，毒性烈且速，来不及解毒。
住所无一处有毒，入口吃食无一物有毒，那毒不知其名，下毒之人不做第二人想，众人心中不由得生出惧来。
人会死，其月不会，未知之物，难免心生恐惧。以死应对不死，输赢显而易见，不过是数量暂占优势。
“其月，老者的一切被我接手，你在这宅邸之中住有一段时日，日日喝我送来的良药，睡我的软榻，看我宅中景，受人恩惠，不求涌泉相报，至少不要让我在手下人面前难堪，下不来台。”四下皆耳目。
“我要好处。”其月开了口。“我答你一问，你许一诺，或回我一问。”
“你的答案，我又从何得知你不是在诓骗人。”同其月做买卖，可得要谨慎经心。他不过数十载岁月，敌不过百年光阴。
“信不信在你，说不说在我。至于真假，我不说你连真假都无从得知。”旁人，即不相干之人，不相干之人如何不必在乎。“你手上没有能与我讨价还价的筹码，我有时日等，高位那人等不得。”老者家族强盛，但在京华之中，无人越得过帝王，长盛不衰是一件想得到，却很难做到的事。
“你话里的意思是拿定了我？”孤身一魂，占着旁人不知不明，无惧无畏。
“你浪费了一问。”其月道。“你说对了，我就是拿定你了。老者死了，派了你来，你瞧着不过弱冠，初升的朝阳，族中长老舍得下血本。”
老者年岁大了，愈是接近死亡的人愈是畏死，精力大不如前，行事难免急促，恐坏了大事。老者前事知道不少，刻意避免步后尘，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
“他杀的人太多了，不如意杀了，不顺眼杀了，莫须有也杀了，他已然昏聩，不复当初了。人老了便该认命，黔驴技尽便该认输。”其月道。
“你果然猜到了。”出现过的人不再出现，或无用死了，或无用回了。农妇穿金戴银，突然间富贵加身，被繁华迷住了眼，世间最残忍的便是得到之后再失去。“是这具身体在痛惜，还是你的随口一问？”
“你的名字。”其月不答反问。“老者年岁大，人已死，尊称一句无妨。”
“洛瑀。”洛瑀低笑。“你也浪费了一问。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只为知道一个名字，不像是不死魂做出来的事。”
“不死魂该做甚么样的事？我死的时候，同你此时差不去多少。”一句话堵死洛瑀的嘴。
“请的动药医族，老者死后，你替代了他的位置，有关我的过往，你绝无可能一无所知。洛瑀，不必在我面前装无知。你精明强干也好，天真无邪也罢，无甚区别。你姓洛，是洛氏族人，你享受了洛氏带来的荣耀，理当背负洛氏的仇恨。”人不可能只想要好的，不承担坏的。
“同你一样罢了。”二人皆是聪明人，知道如何捅刀最痛。“其月，你的耳识已然失去了罢，我开口的时候你在盯着看，你会读唇术。”
“知道的人不少，唯有你将它说了出来。”旁人在腹肚中百转千回，想开口又不知从何开口，顾忌甚多。“我得到了旁人不曾拥有的，尔等梦寐以求的，世间本不该存在的，总要付出代价来，很公平。”
“既然你聪慧又胆大，不如再猜猜我还失去了甚么，或藏了甚么，揭开长生不老药的面纱，我也想看看尔等知道所有之后的取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