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了很大的雨，玉珠落盘，声声入耳。
雨势急，天色阴沉，浓雾不开，许久不见停歇。
其月在廊下，溅起的水滴打湿了石板。
洛瑀站在长廊转角处。
“她是个异类，总算是亲眼见到了。”晨樾同洛瑀年岁近，相似仅此一处。洛瑀是洛氏一族精心培养出来的一代，倘若他做的不好，顶替他的人很多，正在暗处候着，就等他出个错。
洛氏是个大家族，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支撑。老者老了，年岁是致命伤，到了就得认命，至少还落了个死的体面。
“一直活在传闻中的人，今时亲眼目见了，可与你想象之中的一致？”老者威严，不可靠近，不可多言废语。“我用错了词儿，她不是人。”
其月是永生，是永生存在的痕迹。药医族人无有不知道她的，是先祖创造出来的神迹。
“你想说甚么，直言便是。”洛瑀不往下接，晨樾性顽不稳，言语间尽显试探。
其月不亡，药医族不死。
“她的模样，如此不起眼。她本就不是个美人，不过是传闻给她增添了色彩，未知的神秘。乍见之下，失望在所难免。”果真一副臭皮囊。
爹娘见钱眼开，教养也好不到哪儿去。生女死了，不见半分眼泪，只想着占便宜，吸尽最后一滴血。
其月不认，他们就没了用处。无用之人，用不着留，结局心知肚明。
“世间唯一的不死魂，该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她没有那样的外貌，性子淡漠到了极致。”无声无息，恍若死物。
“没有声息，无有痛感，那就是具尸首。”药医族说到底也是人，不过较一般的大夫多了些家传绝学。其月服用他的药那么多日，不见丝毫起效。原本的心怀希冀，彻底湮灭。
“你是新任家主，总知道些洛氏子弟不知道的旧事。”老者视之为耻，成精的老狐狸不好套话。晨樾自是不敢轻视怠慢洛瑀，到底年岁轻，目的是一样的。
“你想知道甚么？”洛瑀问。
“不会让你白白透露。”晨樾嘴角勾起一抹笑，不入眼底。“我拿药医族秘辛与你换。”
他们有共同的利益，显赫高门要的是长生不死，永世掌权。药医族所求的，不过是自保之力。此刻他们是同盟，异日便是对敌。
长生不死药，还是个解不开的谜。权势暂且用得着药医族，手段止于威逼利诱。
好物什，何人不想独享。晨樾有时想来深感庆幸，是其月得到了不死。其月不过是农家女，地宫下的试药人，没有野心，不贪慕权势。
得到是机缘巧合，数百载以来，安安生生，从未添过乱子，委实是天下人不肯放过她。
“晨樾，你高看了药医族。”时至今日，药医族不过挂了个名，早已名存实亡。“若非留着有用，此族已不复存在。”
晨樾不恼不怒，他心下明白，在聪敏人面前，绝不可自乱阵脚，洛瑀只是口上言。“有用便成。”有用就有所求，有所求就得客客气气。
药医族流传百载不灭，除却其月，便是超凡脱俗的医术，牢牢盘踞在药医谷。药医谷地势易守难攻，而今天下算不得太平，月氏打下的胜战，不过一时安定。
异族狼子野心从未灭，异族吃败，北境亦付出不小的代价。月闻至京华丧命，此消息被压下，尚未传到北境，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时日早晚罢了。
药医族势弱，开罪不起王族。其月于药医族而言，是福亦是祸。药医族因她而不灭，亦因她而逢灾祸。
晨樾清醒得很，一旦权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长生，炼制出长生不老药的药医族便是灭顶之灾。晨樾有私心，他的药对其月起不了作用，心下反而松缓。
其月的不死魂，是有心之人的蓄意散播。晨樾疑心过其月，她是最有可能的人。但他拿不出证据，其月亦不会承认，此事于她没有任何的好处。自掘坟墓之事，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雨声虽燥急，你可敢确保其月不会听见？”其月距他二人不过一长廊，她是个谜，摸不着看不透。
月氏在京华城，月下在将军府，而她甘愿身留在宅邸，阻隔断绝她与月下。月下放不下父仇，迟早会找上其月。月桢与月下一同长大，幼时情分最是真纯。
人在京华，迟早有一日看得到，月桢作赌的兄妹之情。
“当然。”晨樾有十足的把握。“莫忘了那是具尸体，人死后五感六识消散。普天之下，唯有药医族可知。”药医族苦苦追寻，王族利用药医族，药医族亦借用王族之势。其月不过孤身一躯，敌不过千军万马，一国之力。
“摆设之物，留着不显怪异。”异于常人，多生事端。其月占了那副身躯，尽量试着让己身像个寻常人。但有些物什，失去便是失去，时日又过去太久，长到连其月都忘了。
人走在前，听不到身后的声响。“南煋的不解，今日解了。”
洛瑀回首看向晨樾。
“不抛出点甚么，世家大族的人连正眼都不会给。”洛瑀自然听得出晨樾的话中话。“他长得像月之，月氏的先祖。”
“你想要知晓月之的过往。”洛瑀直言晨樾的企图，药医族晓其月，洛氏知月之，月之是其月唯一的软处。
“洛氏讳莫若深，唯有以条件交换，方能换来真话。”晨樾探知到的不过皮毛。“南煋像月之，面容有七八分相似，再加神态的刻意仿照，他足以骗过人的眼睛。”
其月清醒不上当，洛氏打的如意算盘落空。“单打独斗，费时费力，容易讨不着好，倒不如通力合作。”诺言一事，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要其月认下才算，倘若她不认，也拿她没法子。
月之本是洛氏家奴，护守洛氏安危，世代为洛氏战死，月之这个名字是后来脱离洛氏之后自取。洛氏不认，但这个名字却已威震天下。
月之投身行伍，从无名小兵做起，随军奔赴战场，奋勇杀敌，刀山血海过，出生入死，血染黄沙，十数载如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