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四看着那一身银色衣衫的男子跨出大殿,背后摇曳的银色披风一甩,消失在了门外。
拿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
慕容浩,你死定了。
……
当清晨的阳光洒下第一缕霞光的时候,夜小四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色衣衫,挽了个男子的发髻,牵上自己已经在九云都寄养了一年多的小白马。
在没有早饭,没有欢送仪式,没有出门盘缠的三无情况下,被赶出了九云都。
本想一路策马疾驰,可怎奈何自己的后背实在不给面子,根本经不起马背的颠簸。
只能松手放了小白马,让它自己回应璇。
看着小白马一声欢呼,扬起乌黑的四蹄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夜小四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默默地祭出自己的殇颜剑,御剑而行。
唉,可怜的小白马。
殊不知本王御剑要比你快上多少倍呢。
于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时分,一身青衣的夜小四迎着夕阳,来到了越国京城。
站在城门前,夜小四仰起头看着巍峨的城门,想起上次只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两年前。
城门上,还是那一副对联:
上联:白驹悠悠含风韵,海晏河清,载旧梦三春,壮气千秋,皇城道印龙行迹
下联:弘运款款光礼仪,国泰民安,奉新朝四海,和风万古,大国门耀盛世光
横批,四个大字:
天下太平!
与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不同。
城门守卫的士兵早不复曾经的英武神气,个个都是懒散地站在一边,或嗑着瓜子聊天,或靠着墙头补眠,对来往的车马人群一概视而不见。
夜小四大喇喇地进了城,首先进了当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从凌国皇宫顺出来的金银细软悉数换成银子,然后一路向东城门行去。
一路上看尽世事沧桑,街角沿途的商贩早已少了一半,曾经繁华喧闹的临街店铺也大都关门挂板,那样子就像所有人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一般。
夜小四走在行色匆匆的路人中间,到了东城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街道上也亮起了灯火。
城门边大杨树下,还是那个熟悉的帆布棚。
此时棚下的木桌边,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食客,夜小四选了个僻静的角落,简单清理了一下桌上还未清理的碗筷,刚拿起筷子。
“哎哟,客官放着我来,我来我来。”
清丽和善的语气,伴随着一个粗布衣裳的身影来到夜小四面前,顺手接过夜小四刚拿起来的碗筷。
夜小四抬起头,身前的女子已不在年轻,但身型风韵犹存。
样貌并不出众,但脸上的笑意,却让人心头一暖。
“劳驾,一大碗馄饨。”
夜小四微笑着向面前的女子示意。
女子上下打量着夜小四,笑盈盈地温和开口劝道:
“客官,看你风尘仆仆的,刚来京城吧?咱们这京城夜里天寒,这馄饨哪能吃得饱?加一缕手擀面,再撒把辣子,暖暖身子吧。我自己擀的面,劲道着呢。”
“好啊,那就听你的。”
夜小四看着面前女子骄傲的小脸,亲和地笑了,点头应下。
“哎,好嘞。客官您稍等啊。”
说着顺手从身后的塘泥小火炉上拎起水壶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夜小四面前,便转身闪到了后面的简易棚子底下。
夜小四双手捧着热茶,目光随着那女子的身影看向那简易棚子下,小个子的馄饨摊老板,两年不见倒有些发福了。
在面前的大锅冒出的热气熏蒸下,他侧过头与那一旁案板上擀面条的女子说笑着。
抄起一旁的漏勺,在另一口锅里捞了一块热气腾腾的肉,小个子老板吹了又吹这才小心滴喂到双手都忙着揉面的女子口中。
女子一脸幸福滴点着头,看着他甜甜地笑了。
低头饮上一口热茶,夜小四心底也跟着暖了。
鸾凤和鸣,相濡以沫。
“来喽!客官,您的金针穿元宝……”
一大碗晶莹饱满的馄饨,盘绕着煮的刚好的手擀面,红色的汤汁下大块大块的酱肉作为点缀。
夜小四深深吸了口气,拿抓起筷子,挑起面条,食指大动。
虽说这两天在凌国皇宫细米白饭地养了几顿,现在吃着这市井的粗糙饭食,倒也可口。
越国这一年来,不太平。
乱世之下,朝堂混乱,皇室政权纷争,边境战灾连连。
世道世风日下,最苦的还是这些平民百姓。
这寻常的一碗混沌,价钱也足足翻了两倍,可见民生艰难。
其实,他们并不关心今日谁坐上龙椅,也不纠结政权归于何人之手。
只要让他们过上安宁和乐的日子,有又谁会在乎那头顶的政权天空是由何人顶起。
美美地饱餐一顿,放下筷子,身边早已被黑暗笼罩,周围的食客也早已离去。
看着桌面上,老板娘悉心放下的一盏小灯,夜小四小心翼翼地伸着胳膊伸了个懒腰,动作幅度极其小,生怕牵动了那任性的背伤。
随后,看着那盏摇晃的小灯,轻轻滴说到:
“跟了我一路了,怎么,还不现身?”
听到夜小四这句话,角落的暗影里,蓝色衣衫的男子身子猛然一震。
她竟然知道……
想到这里,再看着面前那个熟悉的身影,胸口瞬间发堵,呼吸开始困难,心里的伤痛又开始蔓延,眼睛也开始湿润。
颤抖的手捂上抽痛的胸口,却没有勇气,向着那熟悉的身影迈出一步。
“哈哈哈……”
一声轻笑,伴随着三声响亮的掌音,一身黑色暗纹常服的玉冠男子,自不远处的商铺门口缓缓走向那馄饨摊上的女子。
“应璇门下,果然名不虚传。穆某佩服。”
夜小四侧头,一双俏丽的狐眼眼梢一挑,目光锐利地看向面前走来的男子。
“尚书左仆射?”
面前的这个男子,夜小四认得,这是玉尚书老狐狸的高足。
穆丘痕唇角一抿,来到夜小四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下官对上级的礼:
“下官见过睿亲王。”
夜小四抬手虚扶,示意穆丘痕坐下说话。
“穆大人深夜不在家中陪伴妻儿,偏要尾随本王,是何用意?”
“自然是有事相求。”
穆丘痕一脸真诚,压低声音凑近夜小四,轻声说道:
“这外面人多眼杂,还请睿亲王明日过府一绪。”
夜小四眼眸低垂,轻叹一声:
“不巧,本王明日要回应璇,怕是不能赴约。”
穆丘痕似乎早就料到了夜小四会这么推辞,脸上依旧是官腔的架势:
“哎呀,睿亲王回应璇可是有大事吗?”
“哎,小事小事。”
夜小四摆了摆手,同样打起官腔:
“旧伤,旧伤。当初在凌国寻了个赤脚仙,这两年来调理修养也堪堪能动身了,这不准备回趟应璇寻师尊求药。”
穆丘痕点了点头,一脸关切:
“我就说嘛,睿亲王今日回京竟未策马,怕是旧伤未愈。下官特来此接应王爷,带来了下官的轿辇,护送王爷回府。”
“不必——嘶……啊……我去……”
听到穆丘痕要大费周章,夜小四赶忙起身阻止,却忘了,自己这任性的背伤不能久坐,一旦坐久了站起的时候便不能幅度太大,这下好了,着急起身又牵扯到了背伤。
再顾不上别的,夜小四立刻瘫回了凳子上,左手费力地背在身后抚上疼痛蔓延的背,右手则是扶额,伏在了桌上。
“王爷——”
穆丘痕连忙起身,站在夜小四身边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毕竟,这睿亲王她是个女的啊。
“来人!快!赶紧扶王爷上轿!”
根本不容夜小四推辞,一伙侍从在穆丘痕的帮助下,客客气气地将喘着气缓着神的夜小四架上了轿辇。
呼呼啦啦地向着皇城内双生府邸的亲王府而去。
众人散去,馄饨摊老板娘收了桌上的灯盏碗筷,与小个子老板一起携手收拾了摊位,也相携着向城西走去。
京城的夜晚,没有月光,只有蒙蒙的黑暗笼罩一切。
暗影中蓝衣男子身形踉跄地走了出来,双目血红,喘着粗气,背上的剧痛和胸口的刺痛似要将他整具身体贯穿。
眼中含着泪水,目光深深看向了那早已渐行渐远的仆射府轿辇仪仗。
两年前京城客栈的夜晚,她的鲜血染于他的掌心,便悄然解开了同血之体的禁制,也是从那一刻,他感知了她的存在。
知道了,她还在。
也是从那时起,越国京城,倾瓶谷大营,西地战场,贺州城,九云都。
他一路追随着她的气息,却每一次都不能更近一步。
感受着和她同样的喜怒哀乐,承受着与她同等的伤痛折磨。
后来凌国太子大婚,那一夜之后,她的气息全无。
世人都说,那个绝世女子坠落悬崖,再无生还可能。
世人也说,那个神秘女子一朝归来,从此长伴君侧。
可只有他知道,那淑妃不过是生了与她相似的容颜罢了,那不是她。
他曾以为这便是解脱,这世间无她,他的余生便也就此终止。
直到那个深夜,背上的剧痛突然将他于睡梦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