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甚至堪比雷达,精准得连科学都解释不了。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看着付怀英那张写满了关爱的脸,裴玉碧的心里又开始了天人交战。
她今天是不是太过冲动、莽撞和武断了?
当时她应该敲开付家的门进去问清楚才对,而不是用那么难听的话威胁男人丢下工作回家!
如果她真的误会了付怀英,那接下来她该怎么收场?
万一人家突然送花和改称呼,都只是为了增加与她之间的某种情趣呢?
毕竟人到中年的夫妻,又没有孩子做润滑剂,还有几对敢保证自己对另一半的感觉不会趋于冷淡的?
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努力维持爱情热度的丈夫,不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么?
所以她绝不能被一时的激愤冲昏了头脑,从而断送掉自己终生的幸福……
可惜诸如此类的动摇和自我反省,在她注意到付怀英穿着打扮的一刹那,就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脾气秉性也好、还是生活习惯也罢,她敢说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哪怕是对方在认知上的短缺和精神上的偏执,她也都一清二楚。
在他们恋爱期间,彼此互送礼物的时候,付怀英始终坚持着“以物易物”。
在婚后的初始阶段,他宁愿租住在廉价的旧公寓里,也不愿意去岳父家借宿。
在吃穿用度上,他更是能省则省,说他恨不能把一分钱掰开了花都不为过。
那个时候的他,性格中还有着质朴、自尊心强却又自卑的一面。
后来他当上了老板,应酬多了、认识的人多了、世面也见多了,自卑就逐渐转化成了自负。
而他的质朴和那份强于一般人的自尊心,也在对财富日益膨胀的欲望中消磨殆尽了。
记得付怀英三十岁那年的生日,她买了一块价值五万多的手表送给他。
这个价位在名表中,的确已经是最接地气的那个档次了。
她自然不是买不起更贵的,但她那时考虑的,就是付怀英一贯以来既好面子又心疼钱的矛盾心理。
所以她才选择了这份实惠的、却又不算太失体面的礼物。
然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付怀英在看到购物发票上金额的瞬间,眼中竟然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和嫌弃。
虽然那种情绪一闪而逝,很快就变成了感动,但她却已经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付怀英后来的解释是,与他经常来往的那些人用的手表,最便宜也是几十万上百万的。
而他们之中,就连拥有全球限量销售款的、顶尖奢牌定制款的或古董级别收藏版名表的人,都不乏其数。
因此他宁愿不戴手表,也不能戴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出去白白惹人笑话。
于是就这样,那份由裴玉碧权衡再三又精心挑选的礼物,最后连包装都没有拆开,就成了束之高阁的“鸡肋”。
也是经由那件事,她才终于确定付怀英是真的变了—— 从朴素务实和节俭成性,变成了虚荣浮躁和攀比心重。
但是,这个男人再怎么变,骨子里‘假正经老干部’的基因,也始终主导着他在方方面面的品味和选择。
尤其是着装上,他从来都只愿意穿颜色沉稳低调、款式中规中矩的正装,就连家居服都是偏向这个风格的。
因为他觉得那些花里胡哨鲜艳浮夸的衣服,会严重降低他作为职场精英和成功人士的形象与气度。
然而眼前的付怀英,仿佛头部以下都已经不是他本人了。
上身是白底紫色花纹的衬衫,细节的设计都是时下流行的元素,下面搭配的是蓝白色的破洞牛仔裤。
脚蹬白色的皮质便鞋,也是偏运动休闲的款式。
他这一身看上去很有活力,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似的,可惜又不免显得有几分轻浮和俗气。
更何况,他的脖子上还顶着一张已经露出了中年疲态的脸,这才让自己装嫩的痕迹重到连瞎子都看得见。
除了衣品骤降以外,裴玉碧在他靠近时,还闻到了一股香味。
但不是以花香果香为基调的女士香水,而是男士专用的古龙水。
穿仔裤喷香水,这是她曾在大学时期要求付怀英做、却总被他严词拒绝的事,可如今他又为什么突然肯了呢?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影响力,能如此彻底地改变他?
或者说,他是为了迎合与取悦谁,才甘愿丢弃掉自己坚持了几十年的爱好和习惯的?
可能是裴玉碧怀疑的目光太过直白,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厉肃然,竟让付怀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但如今的他,好歹也是在名利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人。
该具备的察言观色和圆滑机变的生存技能,他都修炼得很到位了。
所以只顺着裴玉碧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对方变脸的原因,心中不禁有些懊恼地想扇自己一巴掌。
中午接到电话时,他以为自己私下做的事败露了,一时间惊慌得乱了方寸。
之后就只顾着赶紧回来安抚这位“金主”,却忘记将自己恢复“原样”了。
不过好在他婚后多年的实战经验,也不是白给的。
对于裴玉碧各种反应的解读、掌控和把握,他完全有自信手到擒来。
因此他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来厘清思路,然后就有一整套应对策略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了。
要知道在这种时候,男人是不能等女人开口问的,而是必须先发制人才行!
于是下一秒,他英俊的脸上就浮现出了无奈的苦笑,语气却又像是在撒娇一般地说道:
“老婆你是不知道啊,我最近有多头疼!”
话音刚落,他就敏锐地注意到,裴玉碧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神就有了一丝软化和松动的迹象。
他在心里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嘴里甚至还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苦和抱怨了起来:
“老婆你知道么?那个黄氏少东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当然,人家才二十出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胡闹一些也是正常的。
可问题是,黄董事长为了培养和锻炼这个小儿子,竟然把几个重要项目的决策权都下放给了他。
你说这不是拿着真金白银打水漂玩,就只为了哄孩子高兴么?
唉……不过人家当爹的自己舍得,我们这些外人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前一段时间,我想了不少办法也托了一些人,这才找到机会混进了那个小祖宗的社交圈子。
这些天虽说也算有所收获吧,但代价却是我差点被他折腾没了半条命!
要只是陪吃陪喝倒没什么,可为了让他看我顺眼、对我多少产生一点亲近感,我还得打扮成他同龄人的样子。
每天光是挖空心思地跟他找共同语言,就足够榨干我的脑细胞了,何况还要陪他玩我看都看不懂的游戏……
哦对了,今天中午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就是在跟他吃饭。
因为听你的声音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他就建议我买束花送给你,还说他就是这么哄女孩子的。
可是我回来的路上却一直都在担心,你看到花之后会不会骂我败家……
不过老婆你放心,陪他吃喝玩乐怎么都行,但他常去的那些不干净的声色场所,我是坚决不去的!
我甚至还明确地告诉过他,这辈子我只爱我老婆、也只要我老婆,别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是空气!
他如果非要逼着我跟他同流合污的话,那我大不了不做这个项目、不挣他这份钱就是了!
总之一句话,我就是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我老婆!”
这段掷地有声的誓言,令裴玉碧眼中原本还在持续酝酿的风暴,以惊人的速度消散了。
那个黄氏少东确有其人,她也是知道的。
关键是付怀英的话里,不仅解释了自己形象突变和破天荒买花的缘由,还侧面交待了自己比以往出差更频繁的原因。
毕竟黄氏集团在外地,加上他还需要经常亲自去巡视分公司,所以他行踪不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呢?
裴玉碧心中的怀疑、担忧、震惊和恐惧,以及满腔的怒火,在这一刻都转化成了羞愧与歉疚。
关于付怀英的理想和抱负,作为妻子的她,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会计师事务所的主营业务,早已无法满足这个男人的野心,所以他在几年前就开始尝试着做投资。
这期间盈亏皆有,但总的来说,还是亏少盈多的。
作为风投界的新手,能有这样的成绩,他也算是有天赋、远见和眼光、以及有魄力与胆量了。
所以现在不但事务所的股东对他很满意,就连一向瞧不上他的裴家长辈,也都对他另眼相看了起来。
不过裴玉碧想了想,还是把在付家门外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
常言道疑心生暗鬼,她不希望也不允许,他们夫妻之间有任何嫌隙的存在。
付怀英闻言,心脏都吓得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脸上的笑容却在同一时间放大了数倍不止。
“哦,你说三弟啊?那是我妈当年认的三个干儿子中的老幺。
我妈最疼他了,但那个混蛋却也是最不像话的。
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回家看看干妈,我们怕妈伤心,就从来不提他。
所以你不知道有这个人很正常,不过最近倒是有他的消息了。
据说他结婚后跟自己老婆感情不好,于是就学别人在外面养了个小的。
结果现在外面那个怀孕了,老婆却不肯离婚,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妈她们高兴也是冲着孩子,绝不是赞同和支持他这种家外有家的行为,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付怀英的三言两语,就让整件事的脉络都清晰了。
而裴玉碧也确实知道,付母在很多年前认了两个干儿子的事,如果还有第三个,倒也不算稀奇。
只是,她总感觉还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清楚的,那就是眼下的局面已经不允许她再揪着不放了。
毕竟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离婚,也不愿意事态往一拍两散的方向去发展。
因此她只能暂时忽略掉心里那一丝隐隐的不安,讨好地搂住付怀英的脖子,顺势将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