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嫂口口声声问老狼休息的好不好,一张略施粉黛风韵十足的脸上,却是难掩疲惫之色。
很显然,这个晚上,她一直没有睡。
就跟那个提灯笼的小姑娘一样,一直守着没睡。
感情她们两个一夜未眠,就是等着随时伺候老狼啊?
哎!这银子啊,真是太神奇了。
“大侠先请坐。”看着老狼没有开口,花嫂拉了拉身边的一张椅子,仰面望着老狼,笑靥如花地说道。
“花嫂。”老狼并没有坐,他不动声色,冲花嫂一抱拳,缓缓说道:“实在抱歉,我刚才杀了个人。”
“什么?”花嫂似乎没听清,又拉了拉椅子,催促老狼坐下。
“在下不慎,误杀了个人。”老狼当然没有坐,他慢慢说着,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
“哦?”这下花嫂听清楚了,她停顿了一下,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大侠把谁杀了?”
“凌水。”
“哦!”花嫂脸色一沉,旋即又恢复了微笑,轻轻问道:“莫非这丫头对大侠不敬?还是没有伺候好大侠?”
“都不是,实在是在下一时走神,误杀了凌水姑娘。”老狼低下头,口气变得有些沉重。
“哎,倒也是个可怜人。”花嫂说着,抬起头,叹了口气,显得也有些惋惜:“没爹没娘的娃娃,奴家看她可怜,收留了她,哎,这穷山恶水的,一个姑娘家家的,要活下去——哎,只能是……这姑娘十二岁入行,也是吃了不小苦头……”
“怎么,她家里没人了?”老狼突然吃了一惊,失声问道。
“她连家都没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要饭要到这里,被奴家收留……”花嫂看着老狼,淡淡地说道,眉头微微皱起,仿佛陷入了回忆。
“这……”老狼没想到事情会成为这样,一时间也觉得一筹莫展。
“要不……”不及花嫂开口,老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朝花嫂一拱手,颇为诚恳地说道:“要不,在下先拿些银子,央求花嫂给找几个人,好生将这姑娘安葬了——再说,人死在花嫂店里,影响了您的生意,实是抱歉,如若花嫂赏光,不如先让在下给您拿些银钱,权当是赔偿?剩下的事,等在下忙完眼前一些事,自然会做出理会,无论怎样,定要给姑娘一个交代……”
“好说!好说!大侠快人快语,奴家这就去办。”花嫂一边说着一边点头,脸上又溢满了笑容。她一边冲老狼点头哈腰,一边迈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看了老狼一眼,轻声问道:“大侠,这时辰尚早,要不大侠再去歇息一会?”
老狼当然再无闲心去补个觉。
他一声不响,冲花嫂摆摆手。
“好。”花嫂自然明白老狼的意思,随口附和一声,转身朝那个一直站在身后还提着灯笼的小姑娘喊道:“愣着干什么?给大侠上茶,准备早点。”
屋里又只剩下老狼一个人。
这当然是他希望的。
他默默坐在桌旁,又想起山洞里的那一幕。
他是个杀手,他自是经常杀人。
但无论如何,他只是个杀手,他不是屠夫,更不是刽子手。
他只杀应该被杀的人。
但凌水这姑娘,却并不是个非死不可的人。
他当然也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水其实就想对他下手。
更何况,一个多时辰之前,那姑娘就已经对他动了手。
她也不过是个地位极其低贱的娼妓。
但不管怎样,真正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绝不是这个年仅十五六岁的风尘女子。
这个可怜的丫头不管为几两银子陪人睡觉任人欺凌还是充当一个并不称职的杀手,究其里,她不过是件工具罢了。
本质上,凌水跟马笑天车中的那些姑娘以及田飞龙豢养的那群死士一样,关键时刻,可以随时丢弃。
与其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一群会说话的工具而已。
若非迫不得已,老狼从来都不会杀那些会说话或者已然不能说话的人形工具。
在老狼眼中,地位低贱也不是杀人的理由。
枉称江湖第一剑客,却被人诱导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风尘女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姑娘。
犯下这等错误,这是老狼自己所不能容忍的。
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他犯的更大一个错误。
方才在那个山洞里跟他对峙的,明明就是那个他一直等待的少年,那个他承诺要杀的人。
但为何出手瞬间,少年凭空消失,却从天而降一个凌水让他杀死?
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这是老狼第一次失手。
为何会失手?而且这般悬疑?
这个谜团压在老狼心口,简直比石头还沉。
老狼静静坐在桌旁,听得脚步响起,那小姑娘迈着碎步走进来,给老狼奉上了一盏香茶。
老狼随手接住,道声谢,将茶放在桌上,对小姑娘说道:“多谢姑娘,早点晚些上,在下想坐着歇息一会,有劳。”
小姑娘自是连声应答,退着出了厅房,自行下去了。
支走了小姑娘,老狼缓缓站起来,走到窗前,悄悄推开一扇窗子,扫视一圈,发现四下无人,脚底暗暗一用劲,早已是跃出窗口,站在了屋顶之上。
老狼俯下身子,像只狸猫一般来到屋后,抬眼望过去,看见土屋后面就连着一处光秃秃的山坡,并无别的院落房舍。果然,自己方才进去的,就是在山里挖出的洞府无疑。
这安排,可真够隐蔽的。
老狼暗自寻思着,轻轻一跃,无声无息落在山坡之上,躬着腰身走了几步,凭着记忆,来到一处缓坡上,不声不响蹲了下去。
突然,“嗖”的一声,对面蓬草丛中,一个黑影子一闪而过,活似一道闪电,转眼间,就消失在起伏的山坡之中,再也难觅踪迹。
那模样,活似一条捕食的野狼。
一阵寒气袭来,老狼只觉得天色愈发变得黑暗。
不仅黑,而且格外沉重,简直就像一块巨大无垠的生铁劈头盖脸压将下来,直压得老狼喘不过气来。
看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了。
这塞北的天气就是这样,越是接近天晓,这天气越是寒冷。老狼稍稍挪动了下脚步,就听见脚下的土地咔咔作响,感觉整个大地都似乎要被冻裂了。
这么黑的天,地形又是出乎意料的复杂,这种情况下贸然去追一个不知是人是兽的黑影子,显然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就像那群少年骑士,气势汹汹冲进来、眨巴眼功夫鼻青脸肿地逃出去。让这群骑士闹得这般狼狈,自然不见得这群山民有多神勇,无疑是吃了地形的亏。
这个道理老狼当然懂。
他暗暗寻思着,眼角的余光一瞥,发现身旁一个土坑,想都没想,一个侧滚翻到坑里,迅疾隐藏了起来。
这土坑不过二尺深浅,幸得老狼长得清瘦,加之这黑暗异常的天色,要藏个老狼这样的少年,自是绰绰有余。
“哒!”突然,一支利箭凌空飞来,不偏不斜,射到老狼方才站着的地方,沉重的箭头深深刺入早已冻结的土地,硕长的箭杆兀自抖个不停,在寒冷的空气中,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