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回来了?还好吧?”珠贝关切地问。这个“还好吧?”包括很多信息:有大人孩子平安吗?你累吗?小珠贝虽然只有十三四岁,可听娘说过,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很多女人在生孩子没了性命,也有孩子生下来没用的。
“都好。你的头怎么了?”寒梅看到儿子头上包着纱布,纱布外面还看到红红的血迹,她大惊失色。
“不小心,摔了一跤。绍儒伯伯帮我包扎的。没事了,我帮你打水洗面。”珠贝说着,转身就往灶房去给娘打来一盆热水。
“娘,你洗面,早点休息。我去睡了。”珠贝低头,怕娘看到他哭过的眼睛。
寒梅狐疑,望着儿子,心里嘀咕,“摔跤怎么摔到那个位置?奇怪。”但她实在太累,从下午四点走路到大黄村,一直忙到现在,身子骨像散架了,酸酸疼疼。她没有精力多想儿子的头为何破了。
珠贝慢慢了解到那天打架,往自己头上扔石头的人是建生。他又气又恨,可又没有办法。想着梅欣和自己打架,父亲这样帮助他,而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自己都不知,心里很是失落。
珠贝心里一直有着那几个问题,他很想去看看自己的父亲,看看自己的父亲长得怎样?在做什么?特别是在受到冤枉和委屈时,这种感情更强烈。他盼望绍儒有空带他去安海,但他又不好催他,只好等着。
***
农村的夜,静悄悄。月亮已经爬过树梢,星星在头顶眨着眼睛。一只黑狗从草垛边走过,碰到两个人,叫了两声。
珠贝坐在新收的草垛上面,望着夜色朦胧的远方。秋风轻轻吹过,树上飞下一片树叶,正好落在珠贝头上,珠贝用手取下树叶,放在手心看了又看。
“珠贝,你找我有事?”秋生爬上草垛,和他并肩坐在一起。
“秋生哥,我想去安海找我父亲。你知道他具体的工作地点吗?”珠贝侧头抬眸,目光充满期待。
“这个,这个,其实,我后天就去安海有事。”
“那你带我去!”
“我可以带你去,只是我也不知他在哪工作,也不记得他的样子。”
“我一个一个窑厂找。”
“不能那么盲目,得先问好。我帮你打听。找到了,你想怎样?”
“没想过这个,就是想去找他。”
“找到了,让他给点钱你,或是帮你在安海找个工作。这样,你就不要受这些坏人的欺负。只是,只是,你娘如果知道了,就会说我。”秋生说到最后还是有点担心。不过,他确实想珠贝能有父亲护着,不受欺负。
“我就说我缠着你的,要我和你一起去。”珠贝热血沸腾,决定后天跟着珠贝去安海找父要。
“好,快回去吧,免得你娘担心。”两人跳下草垛。
“娘,秋生想去安海玩几天,我想跟他一起去玩几天。可以吗?”昏暗的油灯下,珠贝坐在厅里八仙桌边,小声问。
“去哪?”寒梅一愣。
“安海!”珠贝鼓起勇气提高了声音。
吃饭的钱都没有,还去玩!寒梅好想训斥儿子,但转念一想,忍住了。
“好吧,注意安全!”
儿子虽然没说去安海做什么,但寒梅也能猜到。她想想,儿子十五岁了,也该让他去见见自己的父亲长啥样子。儿子心里想父亲,也有权去看父亲,她不能剥夺儿子这个权利。
何况,她现在还是大队的妇女主任。思想上更应该开明积极。她后悔上次儿子想吹口琴给她听,她那样对儿子了。虽然后来她把口琴给了儿子,让儿子想吹就吹,但他发现儿子再也没有吹过任何曲子,口哨都没有吹过一次。她觉得她扼杀了儿子的才能。
珠贝高高兴兴地和秋生去了安海。可是回来后,他变得一言不发,更加沉默了。神情落寞不堪,眉宇间透着悲伤和哀愁。
珠贝变得更加懂事了。他拼命地看书,学珠算,写毛笔字。
寒发现儿子的变化,心里咯噔了下。她耐心地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珠贝只字不语。
寒梅以为儿子过几天就会没事,但两个月过去了,珠贝仍是沉默寡言,回到家,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寒梅心疼儿子,无奈叹息,她决定找秋生问问,看看珠贝在安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寒梅婶婶,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带珠贝去安海。”秋生一脸懊恼。
“咋啦?碰到坏人了?还是……”寒梅心里猜到儿子的变化,可能和陶初海有关,但她不敢说出来。
“他去安海是想去找他父亲。”
“没找到?”
“不是,找到了。但他父亲不认他。”秋生小声说。他真不想告诉寒梅这个结果。
“不认儿子?有种!”寒梅恨恨说道,身子差点摔倒。
***
两个月前,秋生和珠贝去了安海。秋生先去了妻兄陈杏生家,打听到陶初海正和陈杏生在一个瓷厂工作。第二天便陪着珠贝早早来到了红星瓷厂门外。
“你在这等你爹,我先去办事,等下再来找你。”秋生急着去办事,让珠贝一个人留在了厂门外。
珠贝怯生生地站在厂门外,厂大门口有个保卫室,里面有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看面相很和善。厂门口用铁链拴了一只大黄狗,看到珠贝在外面转着,不停地叫。这应该是用来晚上帮忙看厂的。珠贝想。
珠贝在门前走来走去,低头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头或是蹦跳两下,一会儿抬头看看那个门卫,想上前说自己要找陶初海,一会儿又打了退堂鼓。
这样过了一个上午,他也没有和门卫说上话。倒是门卫大伯,看着一个瘦小的男孩一直在门前溜达,心里甚是不解,看珠贝样子不像坏人,但还是用防备的眼神盯着他。
珠贝一直等到中午下班,厂里的工人蜂拥而出下班吃饭时,他也没有勇气说要找自己的父亲。看到男男女女说说笑笑鱼贯而出,他在人群中寻找和自己找得像的人,可左看也没有,右看也没有。难道,秋生哥打听错了,我爹不在这里上班?他心里想。
大家都去吃饭了。看门的大伯精明的眼睛看了珠贝好几眼,拿着一个饭盒,锁了门,去饭堂打了一盒饭来。他见珠贝还站在这里,便问:“我看你在这溜达一上午了,你是找人,还是想……”
“我,我,我……”
“别我我我的,快回去吃饭。小小年纪,不学好,有我在,别想打歪主意。”看门人没好气地瞪了珠贝一眼。
“大伯,你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在这一上午,都没开口说要找人,现在说要找人,谁信?”
“真的,我找陶初海。”
“陶初海?你是他什么人?”看门人警觉地问,眼睛死死盯着珠贝。
“我,我是他儿子?”珠贝小声说。
“你是他儿子?”看门人满脸惊讶,那表情不亚于自己的私生子找上门来了。他瞪着精明的双眼,仔细打量着珠贝:又黑又瘦像没饭吃的孩子,脸上还有细细的红红的皴裂口子,右太阳穴那还有一个疤。身上的棉衣半旧,手腕和脚踝都一大截露在了外面。不过,那眼睛和眉毛,整个脸型倒是和陶初海有点相像。他是陶初海的儿子?陶初海的儿子好像没有这么大啊,还在读小学啊?这……
“是,我是他乡下的儿子。”珠贝见看门人狐疑惊讶的表情,他反而镇静了些。
“乡下的儿子?你是说,他在乡下结过婚,还生了一个儿子。”看门人更是惊讶不已。他心里说,这陶初海,没看出来哦。当年招他进来时,大家都觉得他可怜,是孤儿,又是熟手,才招他进厂的,没想到,他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
“是的。他不喜欢我娘,和我娘离婚了。”
“真可怜。你吃饭没?”
“没。”
“要不,我分一半给你。”
“谢谢,我不饿。”
“那你喝点热水,暖和些。一上午没见你喝水。”看门人用瓷杯给珠贝倒了一杯水。
“谢谢。”珠贝咕噜两下就喝完了一杯水。
“你进来坐下吧,等下陶初海来了,我告诉你。”
“不用了,我在外面等就可以。谢谢大伯。”珠贝说着,坐在了厂门口的一个小凳子上,晒太阳。
看门人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收音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珠贝说话。闻着看门人饭盒里的饭菜香,珠贝的肚子咕咕叫着,唱起了空城计。他不停地咽口水。
珠贝大概和看门人说了陶初海和自己娘的事。看门人叹息一声,说,以前封建社会就是这样,父母包办婚姻,新中国成立后,很多包办婚姻解体。这也不全是陶初海的错。
珠贝不出声。他也知道这不能全怪父亲,只是自己娘受辱,自己受欺,心里实在是难受。
“陶初海已经结婚了,生了三个孩子。他老婆也在这厂里上班。等下我指给你看。”看门人不知是出于对珠贝的可怜还是什么心理。
“好,谢谢大伯。”
没多久,上班时间到了,大家又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走进厂大门。
“陶初海,有人找你。”看门人对走进来的一个男子说。那男子又高又大,和他并排走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