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一下子明白了。
他是老狼,一个江湖顶尖杀手,能有今天这个名头,自然是杀人无数。
既然杀过那么多的人,人被杀之后是个什么样,老狼当然再清楚不过。
一般来说,被刀剑枪戟所杀之人,因为失血过多,尸身脸上多半会呈现一种或苍白或淡黄——总之是没有血丝的颜色,不管怎样,被他的剑所杀,正常情况下,尸体无论如何都不会瞬间变黑。
眼前这个尸体之所以眨眼功夫变得漆黑无比,浑如一个地狱里走出的恶鬼,只能说这个情况并不正常。
这个拥有“缩骨”功夫并且擅长演戏的杀手,为暗杀那个老妇人,从接到任务那一刻起,幕后的主子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比杀人者更歹毒的,永远都是幕后的主使。
老狼看了看倒在地上早已气绝的“小乞丐”,一转头,又看见那张污垢纵横却十分面熟的脸。
“啊!”好半天,那妇人终于回过神来,她一转头,看到老狼这么一个陌生男人正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不觉吓了一跳,猛地一声尖叫。
“哦。”老狼吃了一惊,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悄悄往后挪了几步,站远了一点,又抱起拳头,很客气地问道:“大婶……”
“啊!”那妇人又是一声尖叫,又抬头看了看老狼,略一思索,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来,顺手整了整身上满是破洞的烂棉袄,冲老狼行个万福,低着头,恭恭敬敬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身形高挑、腰身苗条,态度诚恳、姿态端庄,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乞丐。
“举手之劳,休要言谢——大婶没伤着哪吧?”老狼略一躬身,依旧客客气气地问道。
“多谢公子挂念!”那妇人又一欠身,冲老狼说道:“公子救命之恩,老身没齿难忘——只是老身一个讨饭之人,真的无以为报,愿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答公子的大恩。”
她不仅举止不卑不亢,而且说话言谈颇显文雅。若非那身破烂行头,实在很难将她跟一个讨饭的乞丐联系到一起。
怕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吧?老狼寻思着,无意中抬头,又看见了妇人那张脸。
这不是?突然间,老狼感觉心头一紧,他略一迟疑,又双手抱拳,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大婶言重了——容在下冒昧问一句,您认识一个叫凌水的姑娘不?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妇人,除了年纪大一点之外,简直就跟凌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看着这么面熟。
“凌水!”那妇人听得老狼这般询问,愣了一下,突然间浑身一颤,猛地蹿上来,两只手死死抓住老狼的胳膊,抬头望着老狼,浑身颤抖着问道:“凌水,公子知道凌水在哪里?公子知道凌水在哪里吗……”
“这……”老狼刚一开口,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看着那妇人急切的眼神,老狼实在不忍心说出真相。
突然之间,他感到心头一阵刺痛。
“公子,快告诉我,您知道凌水在哪里吗?求求您,快告诉我吧……”见老狼不说话,妇人使劲晃着老狼的双臂,眼巴巴望着他,似乎恨不得钻进老狼的心房,找出凌水的下落。
“公子,求您了,告诉我吧,行行好……”看老狼不出声,那妇人嘴里喊着,身子一软,就要下跪。
“大婶……”老狼一把扶住妇人,思索片刻,看了看妇人的眼睛,脸颊的肌肉一紧,缓缓说道:“不错,大婶,几日前我在前面镇子上确实遇见过一个唤作‘凌水’的姑娘,看大婶跟那姑娘长得有几分像,就冒昧问了一句——这,这事也过去——过去十多日了,想必凌水姑娘已经走了吧……”
看妇人的表情,老狼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他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但看眼前的妇人,只怕也是个苦命之人。既是苦命之人,老狼实难忍心告诉妇人昨夜之事,不如先编个故事,好让这个可怜的老妇人继续抱紧她心中可能仅存的那一份希望。
“走了?”那妇人听老狼说完,好像一下子怔住了,她慢慢放开抓着老狼的两只手,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嘴里恍恍惚惚念叨着,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诉了起来:“我那可怜的姑娘啊,你还活着?可怜我那个姑娘,十二岁就被人拐跑,为娘找了你这么多年,总算有你的消息了,我苦命的姑娘啊……”
真让他猜中了,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凌水的母亲。
花嫂说凌水没有家也没有家人。而这个老妇人寻找失踪的姑娘找了那么久,前脚自己刚误杀了她,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天大地大,不偏不斜,就撞到他的怀里。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这才是不折不扣的冤家路窄。
看着眼前痛哭失声的妇人,老狼感觉灵魂跟着一阵颤抖……
好半天,那妇人总算停止了哭诉,她似乎感到自己有些失态,颇为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抹干了眼泪,走到老狼面前,又冲他行个礼,声音很是低沉地说道:“多谢公子!还望公子指条路,您看见我姑娘的那个镇子怎么走?多谢了!”
这——老狼刚一抬手,就不知道该怎么指了,这附近其实哪有镇子?唯一的一个镇子也不知何故早成了废墟,故事是编完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婶,您还没吃饭吧?”愣了半天,老狼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缓兵之计。
“哎,老身一个要饭的……”那妇人没想到老狼会这样问,抬起头看看老狼,叹着气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此间不远就有酒店,不如且随晚辈去吃点东西,再做打算不迟——那镇子、镇子离这也不是太远,不太远——可也不近,先吃点东西,再做打算?”
“这——这怎么好意思?多谢公子,您是好人,只是——只是老身一个要饭的,怎敢跟公子同行,拖累了公子,如何是好?”
“大婶休要客气,先去吃点东西,大婶请!”老狼说着,不由分说站到妇人身旁,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妇人看看老狼,迟疑了一下,又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看得出,她是真的饿了。
“大婶,请!”老狼见妇人不动,又催促了一下。
“这——实在是给公子添麻烦了……”妇人很是难为情地说了一句,终于迈出了脚步。
“大婶这边请。”老狼说着,已经主动走在妇人前面,替她带起了路。
一边走着,一边禁不住望了望那个神奇的院落背后那个平淡无奇的缓坡。
一道阳光洒在上面,坡上一片金黄。
坡下两三丈深的地方,一个异常奢华的洞里,就躺着凌水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