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过去与未来相逢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很长时间以来，都不肯承认罢了。我逃回房间，心里一起一伏，觉得惶恐无比。长久以来，我都把自己巧妙地伪装起来，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即便是面对自己，也不肯表露真心。可是，我的这层伪装却被张远一语道破——我给人撬开了壳儿，里面藏着的“小”便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我感到羞愧无比。站在镜子前，我是愈发厌恶镜中的自己。我下定决心，过两年，一定要将现在龌龊的自己给圈禁起来，我所有的罪名都强加在他的身上，从而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好让我改过自新——嗨！瞧瞧，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句话！简直是音犹在耳，音犹在耳呀！几年前，我下定决心从头再来的时候，也说活这样慷慨激昂的话，这话说完，我便将那无辜（要我说，只能算是“貌似无辜”）的自己关进铁笼子。由此，实在可以预见到自己的未来。
啊，现在的我会被未来的我锁进笼中，这已经算是铁定的事实，如若不然，那倒是咄咄怪事儿。但是……我没有怨恨，随便他怎么去做，我都没有怨恨。我早已厌恶现在的自己，被他身上所有的污浊熏坏了眼睛，我想要得到解脱，于是就盼着那个身处未来的自己早早到来，将现在这个——我已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是龌龊吧？抑或仍是卑劣？倘若实在不知该如何的话，那就给我罗织上之前的罪名，给我拷上双手，送进铁铸的笼子去吧！我实在，实在不想在外面呆下去了，倘若还要我争斗生活的话，那么——对不起，我实在是力有未逮。我说了，我想要离开，这离开并非是再次回到家里，而是指我的精神——对，我的精神。但“离开”这词儿用的或许并不准确，倘若在斟酌下的话，或许会用“逃脱”一词儿。我受够了在这儿呆着的光景，我企盼着未来的自己早点儿到来，倘若他到来的话，就凭我刚才说的这句话，他便可以将我打进笼子里去。他要关那就关吧，罪名要负那就负吧！总之，只要让我离开……只要让我不必在向生活争斗，那么，即便是被别人吐几口唾沫，骂几句虚伪又如何呢？
我躺在床上，心里绝望地想着，我已经厌弃了自己。那个无比小的自己不值得怜惜，或说根本不值得为他多费口舌，我听着他现在所讲的疯话，这就想将他关到笼子里去。他是个——呸！我将要骂的所有，他都已经全都招供，我跟你说，这人在正常的时候总是藏着掖着，一旦疯狂起来，或者神志不清了，可就什么都表露出来了。无耻、虚假、不上进、甚至腐烂……如我所讲，他简直正在活活腐烂。我将他拎起来的时候，他身上似乎一点儿骨头都没有，随手一拎，就能听到哗啦的声响。这声响并非是由骨骼发出来的，而是肉发出的声响，可是，这声响怎么如同水一般……不管那些，总而言之，一个人要是到了这种境地，那他铁定不能继续走下去了。我曾经瞧见过他，知道他之前是个蛮上进的青年，可是，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他现在会变成如此样子，仿佛……一般。啧啧，真是不可思议，人总是善变的动物。我在一本书上这样读到过。虽说曾经见过不少例子，可是，再也没有哪次给我的印象，会比这一刻更加清晰。我面前的这个瘫软在地的青年，任你们怎么想，你们也不会想到，他在半年前会那样的有力量——不论怎么说，那时候他至少还吼了两句。可是，你瞧他现在的样子。半年前，我们还有过沟通，那时候我们相谈甚欢，彼此之间，给予祝福。可是半年之后，我们便不能再互相理解了，甚至说，连朋友都没得做。现在我站在笼外，他瘫坐在笼内，另一个与我相像但是略显稚嫩的自己从我把他丢进去后，就抱住了他的脖子，不断地掐人中，呼唤他醒过来。我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也知道那个稚嫩的他是被现在昏倒的他所关进铁笼子的。我现在这样说，没有任何意思，就只是感到好奇……好吧，我的确多少有点儿嘲讽他们的意思。但是我也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辛酸。
昏迷的我在呼唤中醒过来。他先是睁开眼睛瞧瞧四周，了解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之后，然后又抬眼瞧了瞧那个将他揽在胸怀里的小青年儿，并对他致谢。最后，他的目光才移向这儿。我看到他挣扎了一下，应该是想着换一个姿势，这之后，他开口向我说话：
“你……”
这样说着，他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哽咽起来。
“怎么了？”我向他发问，“你要有什么需求的话，就跟我说一声，倘若在里面呆不习惯，过两天我也可以把你放出来，但是……你还是要回去的。”
“这我知道。”他说。这时候他的神色平静了下来，说话也并不哽咽了。
“今天夜里是什么天色。”他向我发问。
“大概……是夜有风，也有星——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有没有星，实在是因为城市的霓虹太亮了。说起来，这夜景还真是美，但是……”
我突然变得伤感起来：“不容易，我知道这并不容易呀，我也知道你的不容易。”
“别谈这些了，”他说，“明天你还要去上班，总之，今晚好好休息吧。”
他这样说，我竟然觉得眼睛有点儿湿润——这实在是不应该的事儿！但是，的确。有那么片刻，我有点儿不舍，总觉得笼中里的他，仍旧是个优秀的人，但是……我不应当继续往下想，断了这个念头吧，不论如何，我现在的当务之急应当是去睡觉。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