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落并不大,虽然巷道歪歪斜斜像个鬼城,好歹老狼对此算得上是熟知,不多时,已经走到了那个院子门前。
“当!”老狼伸出手,刚一敲门,就发现门是虚掩的,随手推开,却看见那个笨姑娘正爬在门洞里,一只耳朵紧紧贴着地面,听得那般认真。
“姑娘请起,老虎没来。”老狼看着沾了一脸土的笨姑娘,随口说道。
这姑娘虽长得粗笨,看来倒也懂些伏地辨音的能耐,花嫂安排这么一个笨手笨脚的姑娘看门,果然有她的道理。
那姑娘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喘了口气,看着老狼一声傻笑,问道:“丁老虎没来?”
“没来。”老狼回头看看跟着身后的妇人,淡淡地说道。
“那他走了?”
“没走。”
“没走?”
“没走。”
“那他——他怎么没走?”
“他走不了了。”
“走不了?那怎么还没来……”
“来不了。”
“来不了?走不了?什么?啥……”老狼随口几句应答,彻底将笨姑娘给搅晕了,她歪着脑袋看着老狼,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起来。
“出去!出去!站外面去!”吸了半天,笨姑娘这才看到站在老狼身后的妇人,愣了一下,突然一声大喝,一把挡住了大门,满脸紧张地看着妇人,哆哆嗦嗦喊道:“别进来!别进来!站外面去!站门外等着,我给你拿馍馍——我去伙房看看,有吃剩的馍馍了就给你拿点,别进来——让夫人看见又要骂了……”
那妇人听得笨姑娘吼叫,顺从地止住脚步站在门口,默默看了一眼那姑娘,突然间,眼中涌出一丝泪光。
老狼早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一紧,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将妇人拉了进来,转过头冲笨丫头说道:“不得无礼,这位大婶是我请的贵客。”
老狼当然明白,这姑娘跟凌水年龄相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滚下去!”不知何时,花嫂早迎了上来,那看见那个满脸是土的笨姑娘,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喝了一声,转过头,恭维乃至有些谄媚地冲老狼连同那妇人说道:“大侠海涵!奴家教导无方,手下无礼,冒犯了大侠的客人,还请恕罪——两位请,里面请!”
花嫂看着站在大侠身后衣衫褴褛的妇人,丝毫不见半点尴尬之色,礼数十足地将老狼跟那妇人迎进正堂,好似那乞丐真得是千金难请的贵客。
免不得几句推让,老狼耐着性子请大婶坐下,看看桌上尚未变凉的餐点,眉头略微一皱,刚准备开口,只见两个精干后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花嫂站在后面不住地说道:“两位稍候——大侠不用费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马上就好——给两位上茶,上好茶……”
“有劳夫人了,多谢!”那老妇人突然站起来,冲花嫂行个礼,又向着老狼点点头,客客气气又不卑不亢地说道:“老身一个讨饭的乞丐,难得公子与夫人这般款待,老身实在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多谢两位盛情——老身有个不情之请,问夫人借些清水,让老身洗把脸……”
“夫人这边请——真对不住,奴家疏忽了……”花嫂一见那老妇人跟她要水洗脸,忙不迭地指使刚挑帘走进来的那个伶俐姑娘领着妇人进了隔壁套间,擦肩而过的瞬间,又冲小姑娘使了个眼色。
不到一刻钟时间,小姑娘已然领着妇人出来了,老狼抬头一看,只见这妇人不仅洗了脸,还让小姑娘把那身破烂肮脏的烂棉袄都给换了,还捎带着梳了头,如今穿上花嫂的旧衣,虽然身上还带着一股馊味,但整个人早已变得端庄秀丽风韵犹存,看那不凡的气质,那里还像个乞丐,简直就是个落难的贵妇。
看那眉眼,真是跟凌水如出一辙,看的老狼禁不住心头一颤。
巧的是花嫂穿过的衣服穿在妇人身上,居然异常合体,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连站在旁边的花嫂也似是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盯着老妇人看了半天。
小姑娘早替老狼跟那妇人斟上了香茶。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两个精干后生早端着早点,恰到好处走了进来,一声不响,摆了满满一桌子。
不同于方才给老狼准备的那份早点的精致,这桌早餐,不仅精致,而且丰盛得有些不同寻常。
“多谢两位厚意!”那妇人站起来,又冲花嫂跟老狼行个礼,轻声说道:“老身不过一个要饭的,这大冷的天,有口吃食就不错了——如此丰盛,真让老身过意不去,多谢两位……”
桌上菜肴的热气似乎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一丝潮红飞上妇人的白皙的面庞,活似两朵飞霞,一眼看上去,真像个雍容大方的贵妇了。
然而老狼无意中一转头,却看到了墙角的那个暗门。
“两位请!”花嫂看着餐点安排妥当,笑盈盈地走到桌前,恭恭敬敬拿起筷子,双手放到妇人手中,说了句客套话,又冲老狼微微一笑,突然之间,老狼觉得有股清香悄然袭来,恍如身处三月江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花嫂也看了一眼那个墙角。
她的脸上一直都堆满了笑容。
门帘突然抖了一下。
没有人进来。
忽然听得一阵呼啸,原来是刮过一阵北风。
只是,凌厉的风声中,却是夹杂着些别的声响。
很快,村子里的土狗叫唤了起来。
先是一两只土狗试探一般吼了几声,声音未落,全村的狗争先恐后叫了起来,又有不知是谁家的几个娃娃也跟着一阵哭闹,刹那间,安静的山村变得一片鼎沸,真个鸡飞狗跳娃娃叫,一时好不热闹。
“这伙刁民,就知道闹腾,打扰两位用餐了。”花嫂望了望窗外,皱了皱眉头,满怀歉意冲老狼一笑,又摇摇头,亲自走过去,关上了门窗,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
老狼这才看清厅房里又放了三个火盆,加上之前的一个,四个墙角放的满满当当,盆火正旺,窗外北风凛冽,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大婶不要客气,趁热吃……”看着老妇人拿着筷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老狼轻声催促了一下,转眼功夫,早吃下去七八个馒头,一盘烤牛肉,又喝了一大盆稀粥,还有一坛陈年的老酒。
常年浪迹江湖的生活,让老狼吃起饭来也像是一头狼,不仅从不客气,而且吃饭速度极快。
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口,都有可能是人上路上最后的一口。
他的食量大得有些惊人,而且,只要有可能,就几乎顿顿不离酒。
“花嫂!花嫂!生意可好?恭喜发财……”门外空无一人,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却先传了进来。
不知其人长得何等模样,光听这声音,却是十足的破锣嗓子大嗓门。
只是,这声音听上去有些中气不足,而且,还有一股酸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