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舍与归(四)
花惠芬神志恍惚地走出创科园。
一个半小时前。
5:30闹钟准时响起,迷蒙着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划掉闹铃。
天蒙蒙亮,周遭的景物有点陌生,她露在外面的手冻得瑟瑟发抖,掏回手机缩到温暖的被窝将被单卷起着包拢,一条男人的胳膊从她的胸上搭垂下来。
他是谁?她在哪里?
英俊帅气的男人近在眼前,他穿着绒绒的米白色毛衣,下身赤裸。
低头晃见毫无遮挡的自己。她的脸一阵发烫。
上下前后左右一阵摸索,在脚跟处摸到她的上衣和内 裤,她的长裤一条边被男人压在身下,她轻缓地抽出,面颊的火烫蔓延到脖颈,她的心脏剧烈跳动,手忙脚乱地穿上衣裤,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昨夜激 情的画面在脑中一点点清晰……
借位陈雅兰的身份,钟奕铭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生理体验。
她放荡不羁,解开伦理道德的束缚,卸去衣物的羁绊,她主动向男人求欢,她要报复丈夫,她要报复钟奕铭,仰头的视角落在少女的画像上,她几近病态的渴求,迫切地想要女儿回到她身边,男人迟缓而有力的撞击好似馨馨在门外竭尽全力地捶门并向其呐喊,她勾住男人的脖颈,幽谷深处排山倒海的热浪一波又一波袭来,很快倾泄着覆盖了她的杂思乱想,窒息的快 感令她忘乎所以地在呻 吟中冲到爱 欲的巅峰。
男人鼻翼翕动,两颊微红,淡粉色的嘴唇均匀的呼吸。
花惠芬不由自主地靠近,贴身亲 吻了对方的唇。
男人嘴里的酒味比先前淡了。
她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和动作吓了一跳。
转身掀开被单跳下床,赤着脚套进冰凉的皮靴里。
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长款羽绒服披到身上。
男人嗓间发出几声不成调的呓语。
含糊可辨的几个音节带着不舍和纠结。
“……雪……不要走……”
女人的眼眶里飘着泪光。
她嘴角一弯,迈开步的脚立在原地。
花惠芬脱下羽绒服放在一旁的高脚凳上。
她几乎没有一丝犹豫踢掉了靴子一头钻入被窝依偎在男人暖洋洋的臂弯里。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看见钟奕铭躬身将头埋在她的胸口。
她低头轻抚着对方的头。
身下的男人好似一个男孩。
一个寻求母亲关爱的小男孩。
他和她的家庭背景迥然不同,两人却有着相似的童年。
极度渴望却求不来触手可及近在咫尺的亲情。
他能看懂她的感伤。
她读懂了他眼中的那一缕落寞。
雪儿是奶奶对她的昵称。
奶奶是这世上唯一愿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他成人以后依旧对大白兔奶糖有着近乎于孩童般的贪念。
妻子不止一次地取笑他。
“像个小孩子一样”“吃多了也不怕蛀牙!”
至此他将“奶糖”藏入心底。
他爱妻子,生活和事业上帮衬和倚赖着陈雅兰。
她爱丈夫,她将强子视为她的天。
那份最纯最真的感情随着日转星移时光的变迁逐渐变了质。
无形中他给到一种安全感,这是她在丈夫那难以获得的。
他与她有着心灵上的共鸣,精神世界浑然一体,这是丈夫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给予她肉体上的满足是丈夫无可比拟的。
叫她如何取舍?叫她如何割断这份情?
她做不到!
钟奕铭与她的是不是爱情?
她不懂,她也不想搞明白,她只知道眼前她需要这个男人。
即便是偷,她不在乎!
但,
钟奕铭呢?
他是怎样想的?他能抛下家庭追随她吗?
不可能的!
绝不可能!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他们驶往的是不同的车道。
看不见终点就不应该有所谓的起点。
轻轻放下男人的臂膀,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套上鞋穿上羽绒服。
嘴里有点发干发苦,饮水机上的桶是空的,她无奈摇摇头侧身推开一旁的更衣室。
穿衣镜中的女人,披头散发,目光涣散。
羽绒服里只穿了一套秋季厚款的睡衣睡裤,出门时她并未顾忌到室外的寒冷,光脚穿着鞋,内里连胸 罩也没有戴。当时当刻她走得该有多急,她迫切地想要逃离开那个环境。
一晚上没接到丈夫打来的一通电话,没收到对方发来的一条信息。
她在期盼着什么?
生性木讷的丈夫能有什么表示?
感性的只言片语对强子来说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但她情感上需要那些关切的询问和安慰的话。
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顺着头路往下梳顺,盘髻时她才记起没有拿发夹。
床头不见,枕头底下也没有,围着床兜了一圈。
揉成一团的纸巾,墨蓝色的休闲西裤内档滑出一半在外的男士三角裤,男人的白袜落在床尾左右各一,在床头靠墙的地上她找到了那个棕绿色的塑料发夹,弯腰捡起,发夹后面卡子部分折断了中间两小节。
“咔嚓!”
一抬脚,钟奕铭那副玻璃眼镜的镜片被她踩碎了。
种种迹象显示昨日二人的互动是多么激烈。
若钟奕铭醒来看见自己,她该如何面对?
“哒哒……”
被子里发出一声接一声闷闷的来新消息的提示音。
花惠芬的心猛地一抽。
掀开被单。
男人四仰八叉,手机搁在一侧咯吱窝旁。
她快速取回塞入口袋。
男人改换睡姿,他放下手臂侧了侧身。
女人将被单靠男人的肩膀处拢了拢。
钟奕铭抬起头,脸朝向花惠芬。
不得不说,他不戴眼镜的模样更帅气。
闭着眼睛也那样——迷人(女人一时找不出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
男人长长的睫毛上翘,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舌尖舔了舔上下唇。
花惠芬背过身,她的心跳加速。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着“嘟嘟”响。
她伸手用力长按关机键。
对一个小自己九岁不是丈夫的男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少女情怀。
她悸动。
她脸红。
她怦然心动。
如果他们能相遇得更早一点该多好!
身后的男人在梦里喃喃低语。
花惠芬推开房门——
“雪儿……”
钟奕铭轻柔地唤出她乳名。
这次她没有回头。
室外的冷空气直窜女人的脖颈。
她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那条紫红色的围巾环在颈间。
下楼时她摸出口袋里的发夹随意盘了个髻。
楼下饮水机里的水是冷的,园区还未供电。
冰冻的液体滚在喉咙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最终她咕嘟一口强咽下去。
斜眼看见沙发上棕褐色的小皮包。
是的,她该走了!
“擦”地拉上羽绒服拉链,背上小包。
手握到不锈钢冰凉的门把上,她向外用力一推。
出园区天已大亮。
她机械式的打车,出入小区,进出电梯,开门入户。
“芬,你怎不接我电话?”
“芬,你有没有看见我给你留的言?”
强子站到妻子面前,他目光犹疑着探询地问:
“芬,东边着火了!火光冲天。你回来的时候看见没?”
“哦。”
花惠芬无意识地抬头应了声。
她绕开丈夫回屋取了替换的衣服进到卫生间。
“你也不提醒我,一早起来闻到一股尿骚味,弄了我老半天。”
“尿垫你换了吗?”
花惠芬双手托着换下的睡衣裤从厕所出来。
“没……没来得及,我把他身子擦了。”
花惠芬快步走入房间,她随手将手里的衣裤放在自己的床边,拉过靠墙的手推车从二层取出两张一次性尿垫,她手脚麻利地托高顾鹏将尿垫平铺着垫到对方身下。男人光溜溜的后背和下身一览无遗。
“你光知道脱怎没给穿啊?”
“我没找到衣服。”
“橱门打开就是啊!”
花惠芬说着从衣柜里取出男人的上衣替顾鹏穿上。
“你是不是用冷水擦的?”
花惠芬大声斥责道。
顾鹏后背冰冷刺骨。
顾阿姨那样信任她,她却将正经事抛到脑后。
“他又没知觉的罗!”
强子嘴硬地说。
“你晓得啥?净给我添乱。”
花惠芬盖好被子,急匆匆跑到卫生间拿出一个中盆放到厨房水龙头下接热水。
强子轻推开妻子的手,他讨好地说:
“我来吧!”
“你端的动吗?”
花惠芬皱眉问。
“可以,可以,我现在左手比之前灵活多了。”
“是吗?又不见你锻炼。”
“芬,我弄了两个小球放在手里转来转去。”
“有用吗?”
“你看。”
强子说着双手把着盆边向上抬了抬。
“水够了!”
“还没一半呢!”
强子迟疑地看着妻子。
花惠芬抬手关了水龙头。
花惠芬看见推车侧边的吊钩上勾着一条白毛巾。
“你刚用这块擦的?”
“在车子底层找的,我是不是拿错了?”
“这块是备用的。”
花惠芬凑近毛巾闻了闻。
“一股的味!你是怎么洗的?”
“我就水里冲了冲。”
花惠芬将毛巾拿去卫生间,又从那取了块橘色的回来。
看妻子轻柔而细致地帮植物人擦洗后背、大腿和男人的私 处,强子上前想替代妻子被对方一把甩开手,男人浅薄的自尊瞬间被女人踩在脚底,想到妻子每天都要做这些,不觉胸口一阵发堵,他直言道:
“芬,你太老实了,雇主不在,你不用那么认真的。”
“他若因此着了凉,拉稀,伤风,感冒,咳嗽,咳痰,到时都是我的事。”
花惠芬提高音调说。
强子默默地半蹲着抱起地上的水盆将其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
回房时,妻子正在给顾鹏穿裤子。
“你帮我把阳台的轮椅推过来。”
强子闷声照做。
花惠芬为顾鹏外套的棉大衣一颗颗系上纽扣。
强子帮着妻子一同将瘦弱的男人抱起放到轮椅上。
“吃过了吗?”
花惠芬侧过脸问。
强子的心头一暖,他点点头道:
“你还没吃吧!我这就给你去热。”
“你弄的什么?”
“皮蛋瘦肉粥,烧麦,油条,还有你最喜欢吃的豆花。”
“你点的外卖?”
花惠芬皱了皱眉问。
强子解释道:
“床单搞了半天,好容易才弄干净。”
“知道了。”
花惠芬越过男人,她走去厨房打开橱门在米缸里舀了半杯米。
淘米,煮粥,切菜,剁肉,烧汤。
把扔在浴缸里的被单、衣裤和毛巾上的尿迹搓干净,然后用杀菌洗衣液浸泡。
花惠芬一会儿在厨房,一会儿在卫生间,一会儿人又跑到了阳台上。
见妻子的身影一刻不停地在忙碌,她的动作是那么熟练而麻溜,强子的心头一酸,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他为家庭做了些什么?他为他的女人分担过什么?想到在老家自己整日无所事事,他顿感无地自容。进到厨房将一份份早点倒入碗碟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什么时候来电的?”
花惠芬坐上餐桌吃了几口问。
“昨晚上没停电。”
“哦。”
“芬,今早你怎么把手机关了?”
“没电了。”
“不知道你住哪头,东边着了大火,吓死我了!烧了近两个多小时,着火的地方刚好是封控区,消防通道被封了,前后开来了六辆消防车都进不去,你没听见警铃大作吗?”
花惠芬摇摇头问:
“你哪儿听来的?你下楼了?”
“没,和隔壁男人聊天来着。”
“你……怎么随便和别人搭话?”
花惠芬气恼地说。
“一回生二回熟嘛!”
强子凑趣道。
“人家没问你是谁吗?”
“我说我是这家保姆的老公。”
“你好意思!”
花惠芬红着脸叫道。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又不偷人是正当夫妻。”
“哎!”
花惠芬无奈地叹了口气。
“芬,趁热吃啊,别冷了。”
“你是不是经常和儿子点外卖?”
“家里做的少,我们大多在外面吃。”
强子垂着头低低地说。
“什么时候把你的懒经拔一拔!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啤酒肚都凸出来了!”
花惠芬嘴上骂地痛快,眼见丈夫喜笑颜开,她怒气道:
“你有病啊!”
“芬,你能像过去一样说我就表示你不生我的气了?”
强子满脸堆笑道。
花惠芬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憨傻模样的丈夫,她话到嘴边吃进了肚里。
一天,二天……
白天强子相帮妻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晚上,他一个人睡在顾阿姨的那张床上。
第五天,傍晚时分,强子和妻子说:
“芬,小军明天过来,我跟他车走。”
花惠芬听着没搭话。
强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几日来他竭力想要讨好妻子,但对方没给他一个热脸。
这样下去,他们的关系可能回不到过去。
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闲的无聊,胡思乱想怀疑妻子。
他不该耐不住寂寞去按摩店找 小姐。
花惠芬明白她和丈夫不可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听着丈夫那头辗转反侧地声响。
她终须踏出这一步。
拿过手边的纸巾盒,缓步走到丈夫床边。
“我那儿靠近窗口,有点冷。”
再木讷的男人此刻也明白女人的意思。
他的手轻轻在身后拦腰抱住妻子,头挨在女人肩上。
“老婆,我错了。”
“下不为例!”
女人嘴里说着狠话手却主动脱去了上衣。
她让丈夫俯身在其胸口。
面对心爱的女人的诱 惑男人丝毫无招架之力。
丈夫笨拙而粗鲁的动作令花惠芬生理厌恶心生退意。
“强子,我生在冬月,下雪的天气,奶奶给我起了个小名叫雪儿。”
“这名字好听。雪儿……”
在妻子手把手一步步调 教下,男人取得了卓越的进步。
女人释放了天性。
男人褪去了自卑的外壳超常发挥。
强子在妻子抑扬起伏的呻 吟中沉 沦。
他回到了一年前的状态。
他在妻子面前重竖雄风。
“糟了,我忘了戴 套。”
“没事,我安全期。”
“芬,你怎么哭了?”
“强子,你爱我吗?”
“老婆,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去那种地方!”
花惠芬不说话,她眼角的泪被丈夫擦干。
但她的心在流泪。
关了灯,在黑暗中,她眼前出现的人是钟奕铭。
一声声雪儿在耳畔响起,她记起的是那个人的温存。
身旁丈夫的鼾声如牛。
花惠芬从床旁桌上取过手机。
划开屏幕。
点开头像。
那个男人,那张俊朗的脸庞,那抹局促中带着善意的微笑。
她按下删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