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同学，早点回家吧，这里都是坏人。”刚才持类似观点的那位高中生此刻从小学生身上模模糊糊看到某种像瘟疫一样的东西，在这面镜子里他第一次隐约意识到自己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了，同时他也知道摆事实、循逻辑、讲道理对这病是没用的——原来的自己不就如此？这种瘟疫就是要让人对理性、良知、心灵之爱绝对免疫，尤其对天然相信着人和教导的小孩子百试百灵，万无一失。
“不，你们不是坏人。”小学生使劲摇摇头，“只是…只是…”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用词，“你们的想法错了。”
仍在人群里的那位便衣此刻虽然神色如常，右手却微微发抖。
“枪杆子，笔杆子，再加黑板…”胖男生点头微微凛笑，“完美。”
可即便它们能左右人的头脑，却依然无法完全抹杀天赋的良知，即便后者几千年来早已被死死压制气若游丝…
“内事搞烂了就怪资本；外事搞烂了就怪东方，而他们从来都‘一心一意为老百姓着想’，一直都‘伟大光荣正确’。”
“这里，搞企业的在权力面前其实连蚂蚁都不算，”和买菜阿姨一样，听到孩子说出的那些被灌输的话，看到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显露的那种真理在我的被洗脑神情，企业主的底线也被踩得隐隐作痛了，“不要说弄死一个企业，就是弄死一个行业也是权力一句话的事。而且在权本位之国很多资本、企业只是权力的白手套，好处的大头都是权力在幕后拿走，前台抛头露面干脏活累活的是企业，可有的没的锅都得企业背…不是资本没问题，是资本的问题可以说，而权力的问题绝对不能说，更根本的是如何定义资本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怎么说由权力决定。”话里话外透着欲说还休，企业主尽力压制着把某些亲身经历和实情脱口而出的冲动，他知道只要一说，这场正被直播的讨论就会被封杀，他不想看到眼前燃起的一线光亮就这样被掐灭。
“垄断最高话语权和最终解释权其实就是开挂，有这两样东西，所有规则、法律、契约都可以踩在脚下，而且是在无形中，权力自己和它的受众根本不觉得践踏了什么。” 被企业主的话引起同感，潮男似乎已经忘了身边的小女友，“别人如果不和他们扯上关系或加入他们就没法玩，可他们那种没道理可讲的内核与建立在信用和互利基础上的现代商业根本是不相容的。可在这里他们就是不可抗力、就是环境本身，而且他们在国内这么横惯了，到外面也习惯成自然，但人家可不是你国内任你摆布的奴民，最后相对文明的国家没人跟你玩是必然的。垄断最高话语权和最终解释权看似很爽，占了天大便宜，可那实则是在断权力自己和国家的正道，还有生路。”
“说它们没有契约精神其实是错过它们了，它们所处的地位和开挂下自定义的游戏环境让它们不可能真正理解契约为何物。”企业主似笑非笑地说。
小女友点点头，“最可怕的还不是绝对权力被大家习以为常、不以为恶的恶行，那还是看得见的部分，更致命的是被它改变和塑造的社会生态和环境，那才是冰山的主体，渗透进社会的每一个毛孔。”这会儿她和潮男已不像一对情侣，倒更像是同学。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为什么错了。”小学高年级生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大人们，“因为你们没有信仰，不相信自己的国家。‘国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可你们却处处质疑国家。”
“你说‘国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这里信仰是为了什么？”腼腆女生这时并没有把他当孩子。
“当然是为了国家有力量。”小学生不假思索道。
“那么‘信仰’只是手段，‘力量’才是目的。”女生的语气依然温柔，可眼中却泛起一抹哀色，“所以这句话里真正相信的是‘力量’，实则根本没有信仰。”
小学生愣住了，他有点明白小姐姐这话的意思，可那句话在他心里的崇高地位却让他难以接受那种真实。
“用的是好词，说的是信仰，针对的依然是本能。”疑似历史专业男生声音黯然，“营造高尚感，占领概念高地，消解你质疑的立足点，无形中把质疑者置于道德洼地，然后假国家之名，灌输实则维护权力的理念。普罗大众本来就没思想更没信仰，他们只相信本能让他们相信的东西，比如‘力量’。现在有好词构建出的概念高地，本能之信瞬间居高临下。绝对权力为维护自己编织的各种理念立时可以借‘信仰’之名从道德高地倾泻而下占据那些被本能之信支配的头脑。”
“你希望国家有力量，就要相信国家，相信国家要你相信的东西。不得不说，这话很切中本能之信，很切中要以真理感和道德感自居的无意识情绪。”腼腆女生咂摸着那句话不禁赞道。
“而这恰恰是在剥夺人们真正的信仰，也恰恰在利用人们没有真正的信仰。”水果阿姨忍不住补了一句。
“如果一个国家国民的信仰需要国家给予，或者只能寄予国家，那正说明他们是精神上的弱者，是精神上还没有自我成立的人。这种人组成的国家只可能野蛮，不可能强大，而他们也只可能把野蛮当成强大。” 疑似历史专业男生的语气似乎开始走出黑暗谷底，“‘国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这句话如果不是在专制权本位语境下，而是把立意放在‘信仰’两字上，其实基本是成立的。如果一个国家的国民开始觉知到自己不仅是肉体的存在，更是心的存在、心灵的存在，内心所信不再完全由本能主宰，而是心灵开始生长，渐渐地，良知、美德、爱慢慢有了真实性，甚至开始胜过本能，成为无需信仰之名的信仰，他们开始作为一个真正的人而存在，因为良知、美德与爱，他们开始挣脱欲望和恐惧的奴役，慢慢具有开放而独立的思想力、判断力、创造力、勇气，面对任何邪恶、野蛮、蠢恶，即使孤身一人也可以站得住脚，甚至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人组成的国家怎么可能不强大？而且这强大不是野蛮、暴力、收买、权术、乌合之众汇聚成的泥石流，而是文明的力量，是人性的力量，是爱的力量，更是良知的力量，因为守护人的良心、自由、尊严、价值而无往不胜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