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狼的记忆中,这个令他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的女子,几次屈指可数的会面,都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
老狼当然也见过她不戴面纱的模样。
不过,那自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实,老狼并不在意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有没有蒙上那层薄到几乎透明的白纱。
相反,她蒙着面纱的模样,在老狼眼里,除却绝美,更带有一份朦胧的意味,愈发显得她恍如从天而降,不沾半点俗尘。
但是,这一次不期而遇的见面,她竟没有蒙上面纱。
一阵欣喜之后,老狼突然感到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一时间,竟然潮湿了双目。
冰儿果然冰雪聪明,她不动声色,将托盘中的酒菜摆在桌上,冲老狼欠欠身,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似乎是知道老狼的心思,在她出门的瞬间,还轻轻关上了门,又特意放下门帘。
天还没有亮。
窗外一片黑暗。
屋中只剩下老狼跟她两个人。
老狼怔怔望着她,动动嘴想要说些什么,突然间,却感到嗓子眼被堵得慌。
看着女子的眼睛,老狼愈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女子看着老狼,也是一声不响。
可老狼分明看到她一双秀眼中涌动的泪光。
跳跃的烛火映照在泪珠里,晶莹剔透,宛如两粒珍珠,又像是两眼清泉。
珍珠射出的光、泉眼流出的水,一股脑喷在老狼身上,刹那间,好像早已洗净了老狼身上厚之又厚、还浸透血腥味的江湖尘垢,让他整个人如同山间翠竹般神清气爽,连肺腑都已变得通透澄明。
江湖早已远去、剑客已然不在、杀手遁入无形,只剩下一个青涩的少年坐在桌旁……
静静站了半天,女子突然间轻轻叹一口气,脚下生莲,缓缓走到老狼对面坐了下来,看着老狼那张消瘦清俊的脸,又叹口气,猛地伸出一只宛如白玉雕成的手。
那是怎样一只手啊!纤细嫩滑、柔若无骨,修长的手指上似乎附着什么魔力,轻轻一眼,早已缠绕住人的灵魂,指尖上几点耀眼的丹寇,正在一下一下,敲打着人的心房……
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而且又没有戴上面纱,老狼一抬头,就看到那张无暇的脸,慌忙低头之际,自己的脸早已从面颊红到脖子根,正在隐隐发烫。
那女子依旧不语,悄悄抓起一个酒碗,又拿起酒坛倒满了,仰起头,一饮而尽,再倒满,又喝干,如此反复喝了好几碗,白皙的脸颊上,已然飞上两片落霞……
她一直没有说话,就那样一碗接着一碗,好像巴不得不经过喉咙直接把酒灌在肠胃里,过于迅猛的速度,让她不小心呛了一下,旋即,又很是剧烈是咳嗽了几声。
老狼心头一紧,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
或是咳嗽的动作大了一点,又是一阵蔷薇的香气,老狼感到一阵眩晕。
很快,女子喝干了一坛酒,只见她两颊绯红,额头渗出几滴细碎的汗珠。
她裹在白色衣衫下的胸脯也开始微微起伏。
但她并没有醉。
因为她看着老狼的眼睛一直都是那么亮、那么清澈。
她静静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老狼,又回头看看窗外。
屋外,依旧黑暗一片。
就这一眼,突然之间,让老狼感到羞愧难当。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老狼知道的,老狼相信她也肯定知道。
他来到这个地方,自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这一点,可以令老狼稍稍感到心安。
但这也是只有老狼自己知道。
何况,这个院子哪怕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风月场,但毕竟也是个是非之地,一个本来在江湖上就是非缠身的方刚少年,稳坐在这是非之地,无论如何,也是难以不让人产生一些合乎情理的遐想。
她又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
偏偏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容易产生联想……
然而那女子看着老狼,也不恼也不火,她喝干了一坛酒,看着面前的空碗,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砸咂舌,毫不迟疑地伸出一根葱白一般的手指,在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
屋门被无声地推开,冰儿用托盘端着一坛酒,悄然走了进来,将酒放在桌上,看看女子,又看看老狼,退着走了出去。
那酒自然是已被打开,并且已经温得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女子看也不看老狼,又伸出手,抓住了坛子。
老狼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按住了硕大的酒坛子。
却不想,情急之下,没有细看,老狼一只干瘦又粗糙的大手不偏不斜,恰好按在女子滑嫩无骨的小手之上。
老狼心头一怔,脸蛋一下子红得几乎要渗血。
那女子好像也是吃了一惊,老狼分明感到她浑身一紧。
细腻温暖的肌肤,让老狼又一次感到头昏目眩。
他甚至都舍不得放手。
尽管脸上烫得厉害。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愣了半天。
许久,女子终于红着脸,悄悄从老狼手底下抽出了自己的手。
老狼一惊,也慌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女子无言,又一把抓住了坛口。
老狼看着,也伸出手抓住了坛口的另一边。
女子看看眼前的空碗,分明在用力。
但她的力气当然没有老狼的大,僵持片刻,老狼终于将酒抢了过来。
女子有些幽怨地看着老狼,摸摸酒碗,显然心有不甘。
老狼无奈,突然心一横,一把抓起酒坛,眨眼功夫,仰面朝天将一坛酒喝了个干净。
女子幽幽望着老狼,突然身子一晃,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她并非没有醉,她只是在逞强。
“哈哈,好快活!”一个极为放肆的声音传来,老狼略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站在面前。
老狼又看看门的方向,他知道,方才冰儿出去的时候,早已将门关上了。
不仅门,连几扇窗户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那这么一条偌大的汉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莫非他从天而降?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两个狗男女,你们倒是快活啊!”那大汉显然并不在意老狼眼中的疑惑,望着坐在桌旁的两人,满是嘲讽地说道。
女子好像不胜酒力,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一个陌生男子的闯入。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敢问足下何人?来此有何贵干?”老狼看着大汉,不紧不慢,冲他一拱手,客客气气地问道。
“老爷是谁?哈哈,这个你用不着知道,死之前还大饱美色,你小子也算是不枉此生啊……”那大汉很是粗鲁地说着,斜着眼看看女子纤瘦的背影,毫不掩饰心中的贪婪与饥渴。
“总得有个理由吧?”老狼还是很平静地问道。
“理由?要你的狗命——还理由?有个屁的理由。”大汉看着女子,突然变得狂暴起来,他一声咆哮,从身后抽出两把门扇般大小的板斧,看着老狼,就要劈将过来。
看得出,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突然,只听得“仓啷”一声,大汉手中的板斧掉在地上,他木然站在那里,眼中一片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