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三年期满,到了花正雨归家之日。
办理好了兵籍手续,拜别了营中的诸位将官,花正雨终于可以回家了。
虽然他和营中的将官没攀上什么交情,但三年间也勉强算是混了个脸熟。
三年来,北境蛮夷和北营只有小规模的冲突,没有大规模的攻伐。花正雨这三年军伍生涯,虽然过的苦累,但也万幸没有性命之忧。
午后,花正雨来在了疯老道的小茅屋。此刻的他早已在哨所中收拾好了归程行李,褪下了军装盔甲,换上了一身淡色的布衣长袍。精裁细缝的衣装,勾出了少年本该有的三分秀气。
“老头,这本《冗余新说》我拿回去看了。等我下次回来看你的时候再还你。”花正雨说着,将手中的蓝皮书装进了包裹中。
“回去之后,干点什么啊?”疯老道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随口问道。
花正雨转过身来,望着疯老道深沉道:“回去以后,拨乱反正。把当年的事情,弄清楚。”
疯老道也转过身来,正色道:“当年都弄不清楚的事,现在就能弄清楚了?凭什么?”
“就凭我……怯山亭观雨三年,桃木剑刺雪千场。”花正雨眼神中露出坚定的神色,接着道:“还凭我……一双腿脚踏遍云山,一对肉拳打尽秋风。”
疯老道打了个哈欠道:“不够。”
“那就再凭我,日日随疯老头念道读经,夜夜听疯老头讲江湖天下。”花正雨摸着下巴坏笑道。
疯老道嘴角微翘道:“还不够。”
花正雨同样也翘起了嘴角:“还不够?差多少?”
话音未落,花正雨甩开包裹,一拳打出,直攻疯老道面门。
疯老道转身闪开来拳,速起一脚反攻花正雨肋下。
花正雨这一次不躲不闪,暗自用力顶在身前,硬撑住了这一脚,与此同时另一拳也极速发力,拳带身行,一拳打中了疯老道的胸口。
这一拳,真的打中了。
“不差啦,不差啦!够啦,够啦!”疯老道笑道。
“打个分,几流境界?”花正雨说着,伸手为疯老道的胸口拍打轻揉了几下。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刚刚那拳根本伤不到疯老道分毫。
疯老道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闻言更是放声大笑道:“哈哈,你能碰到我,就说明你已经稳入四流境界了。若是用剑,三流境界的,你也可一战!”
“三年时间,我从不入流练到四流,这天赋也算是世间少有吧?”花正雨调笑道。
疯老道这次,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打击花正雨,反而还在一旁附和道:“少有,真的是世间少有啊!”
二人一阵嬉笑后,花正雨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神色也渐渐地凝重了起来。
“老头……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看你了。”花正雨转过身去,默默整理着早已整理好的包裹。
“嗨,惦记着我干嘛……倒是你得多担心担心你自己。这事儿呢,能平了咱就平。平不了就回来,怎么活不是一辈子啊?”疯老道语重心长道。
“对了!”花正雨仿佛想起什么一样,转身一把抓住疯老道的胳膊跑出了茅屋,一路小跑赶到了怯山亭。
花正雨看着疯老道一脸疑惑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我在这怯山亭观雨三年,偶尔得空的时候,做了些雨雪美景的诗词,我背给你听啊!”
疯老道也不知道花正雨突然来这么一出是要干什么,索性抱着肩膀,笑眯眯的静待着他表演。
“我这诗词有点不押韵,你凑合着听啊!”花正雨清了清嗓子,冲着怯山亭外的山水峭壁喊道:“紫迟真人,李再舟!特别能打!是出了名的剑术高手!从来不是什么沽名钓誉的道家败类!”
疯老道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花正雨却没看到疯老道脸色的变化,继续胡乱喊道:“李再舟!骗我照顾了他三年!他怕自己泄了天机连累亲人,都不敢收我做他徒弟!这老头烦死了……逼我学了三年功夫,看了三年的雨……还非要给我讲道聊理,解我心中冤闷烦屈……”
再回头,花正雨面带微笑眼中噙泪的看着疯老道,大声喊道:“老头!你问我,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就凭紫迟真人·李再舟,是我师父!”
可此时,疯老道却转过身去,背开了花正雨的目光。
花正雨不依,伏身跪在地上,冲着疯老道的背影连磕了三个响头。
雨落,雷不落。
过了良久,疯老道才缓缓开口道:“你的师父只是个疯老道,不是什么李再舟。”
“徒儿知道。”花正雨低着头应道。
“教你也就随手一教,没那么大恩情,不至于这么矫情。”疯老道仍旧背着身子。
“徒儿知道。”花正雨仍旧低着头。
“等回了京城,替我踢唐有剑一脚,再给他带两句话。”疯老道转过身来,将花正雨搀扶了起来。
“哪两句?”花正雨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
“第一句,让他以后没事少跟别人传我的闲话。”疯老道恶狠狠的说道。
花正雨轻笑,低头不语。
“第二句……告诉他我改主意了。从今往后,他也算是我徒弟了。”疯老道笑着拍了花正雨的头一下,补充道:“你先磕的头,你是他师兄。”
花正雨深吸一口气,畅快的吐了出来。
怯山亭里,不停的传出二人的笑声。
“那……我走啦。您多保重,我和小唐抽空就回来看您。”花正雨微笑道。
“走吧,以前没有你俩,我活的不也好好的。”疯老道同样微笑道。
“少则半年,多则半年。”花正雨轻声说道。
“没出息。”疯老道抬腿就是一脚。
花正雨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怯山亭,迈步踏上了下山的石路。
晴日高照,却缓缓有细雨落下。
顽云山送客。
怯山亭里,疯老道看着亭外天色,自言自语道:“往后这日头,要是都能迟三刻再落就好了。”
“花贺国,你儿子准比你有出息。”
那天的太阳终还是按时落了下去。
花正雨仍是到了暗处就看不清道路。
只是那晚的月亮,比以往都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