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蛇没有再发出恶毒的嘲笑,而居然好像颇有感触地叹道:“的确。”
接着才又态度狡黠地沉声道:“公主没记起你,因为她不必,罗术却一向对朋友很看重。”
麻远点头表示同意:“所以罗术给了我延续友情的机会。”
红蛇道:“那就是求你暗中帮他保护孩子,他深知我们迟早有一天将找上门来,不想更多的人受牵连,只好求你好好照顾他此生唯一的亲骨肉。”
麻远苦笑:“也许。”
红蛇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乱发,似乎对某件事越来越确信了,冷笑:“你肯为公主而抛弃罗术?肯为罗术的孩子而使罗术最终孤身血战?”
麻远表情开始变得麻木:“不肯。”
红蛇表情开始变得阴险:“那么赶紧把罗术的孩子交出来。”
麻远声音与目光一样锐利如刀:“我宁愿既保罗术的孩子也保罗术的性命。”
红蛇微微吃惊,旋即冷笑成狂笑:“你太天真了,你还以为你是神通广大?每次都可得到两全其美的结局?”
黑蛇咬牙切齿:“不过你实在很够朋友。”
红蛇哼了一声:“至少比咱俩够朋友。”
黑蛇语调怪异:“我们不用够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到超越了朋友的地步。”
红蛇故作沉思,半晌才点头赞许:“你终于有道理了一回。”
麻远依旧木然:“我还想问个问题,希望你们务必坦诚。”
红蛇神态竟特别专注,就像皇帝倾听满朝大臣的启奏:“但问无妨。”
麻远问:“这次是蛇洞全体出击么?”
红蛇又忍不住狂笑:“这次是绝对的私事,私事私了才最好。”
麻远道:“看来你们也不愿意惊动蛇王,白蛇的死,如果可以,尽管算到我头上。”
黑蛇陡变凶神恶煞,厉声道:“当然不可以!”
红蛇却很沉得住气,幽幽道:“ 该谁的债,谁来还,我们以前虽恶事做尽,但也从来是讲究恩怨分明。况且你好像是真不知道罗术现在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孩子。”
麻远道:“他的孩子莫非就在这里?”
他目光很慎重地扫视着狗老爷鸡大厨小月小奇,最后停到少爷脸上:“是他?”
红蛇笑容狞恶,黑蛇摩拳擦掌。
他们的意思已非常肯定了。
麻远问少爷:“小子,你爹姓什么?”
少爷一头雾水地支支吾吾:“铁……”
他才答出这个铁字,黑蛇就又朝他疾若掣电地掠去。
麻远当然不会任黑蛇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
他身形虽猥琐,动作却很敏捷,双腿也很矫健,眨眼间已拦阻到黑蛇面前。
黑蛇并不意外,似乎早有了防备,他刚到面前,黑蛇就连出两拳狠狠击中他的右肋。
他忍痛还手,没等沾上黑蛇的身,红蛇竟已斜刺里窜过来挡在他与黑蛇之间,黑蛇窥准时机自去捉少爷。
红蛇看着麻远狞笑道:“麻兄,私事私了,别人少插手的好。”
麻远怒道:“只要那是罗术的亲骨肉,我就绝不袖手旁观。”
红蛇道:“你有本事能保得住他?”
麻远道:“我没本事,可我的徒弟们有本事,刚才陪你们玩玩而已,他们并未动真格。”
红蛇道:“是么?那赶快叫我们见识一下吧。”
他说着话,黑蛇已在不远处发出惨叫声。
红蛇脸色终于变了,转目看向黑蛇。
原来鸡大厨突然流星般冲到黑蛇胯下使了个阴招。
黑蛇弯腰正准备护住裤裆,背后阵阵怪响,一块皮连着血肉竟被本已重伤的狗老爷手法狠辣地扯掉。
血花飞洒,染红了空气,夜空上的繁星月亮也似乎为之战栗。
黑蛇只痛得叫声惨厉,目呲俱裂,满身盘结起鼓胀欲炸的青筋,冷汗出如暴雨。
很快他已连叫痛都不能了,直接滚倒在地,蜷缩抽搐,口喷血沫。
“这一招不是老爷爷传授的,而是我自己参悟的手段,取名为千针万线,专门用来剐兽皮,今晚试着剐蛇皮,竟也特别爽利。”
狗老爷丁点重伤的样子都没有,难道刚才是故意装出的?
只见他傲气冲天地笑道:“老爷爷,今晚这两条蛇就交给我与鸡大厨,我负责杀蛇剐皮,鸡大厨负责给你们烹调蛇羹。”
鸡大厨也很兴奋:“我虽从未烹调过蛇羹,但我依然自信满满,绝不令各位的舌尖失望。”
他们说得这么起劲,麻远却不做搭理,只因红蛇见兄弟受重挫,愤怒地奔了过去。
麻远立刻紧随其后也奔了过去。
黑蛇的武功本就远比不上红蛇,据说红蛇早已深蒙蛇王器重,学了许多蛇王的不传秘技。
加上红蛇心机之险恶狡诈,更非黑蛇敢比,红蛇要是恼羞成怒地出击,十个麻远恐怕也必遭殃。
但不管他再怎么样厉害,麻远都会义无反顾地阻截他,不让他伤害罗术的儿子分毫。
出击,阻截。
良久。
死寂。
只听得见黑蛇因难忍剧痛而咬裂牙齿的声音,令死寂的世界更毛骨悚然。
小奇被红蛇迎面一掌劈倒在地,小月被红蛇的怒吼吓倒在地,少爷被红蛇用手紧紧扼住了脖子。
麻远终究没红蛇快,他现在已彻底不敢妄动。
“退开,哼,小家伙们不错,把我兄弟整得这么惨。”
红蛇发疯般怒吼,吼声在空气里颤抖。
麻远退开,又退,再退,一退一步,步步沉重。
他心中产生了某种莫名的内疚感,让他仿佛正深陷入泥沼而永远难以自拔。
“本来我可以按计划捉走罗术的儿子,顺利报仇。没想到……麻远,算你有种,养出一群会撕掉人皮的小杂种,今晚我就陪你们拼个死活!”
红蛇说话时居然在笑,比哭还丑还悲哀的笑,且充满了冷酷血腥。
麻远又麻木地点头:“我教管无方,才导致你兄弟出事,你只管冲着我来,别对孩子动手。”
红蛇瞳孔收缩:“他们能撕掉人皮,还叫什么孩子?”
“你兄弟没死呢!”
麻远厉声吼着,旋即压低嗓门,尽量保持平静的口气再重复了一遍道:“你兄弟没死呢。”
“可他已生不如死!”
红蛇撕心裂肺地吼着,似乎把喉咙都吼破了,嘴里满是干燥的血腥味:“他生不如死,我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是,这是绝对应该的,那你还扼住孩子干嘛?痛痛快快地过来,任何花招朝我脑门上扔吧!”
麻远声音竟在发抖:“千万别伤害孩子,你不是说你们最讲究恩怨分明吗?大人的恩怨何必牵累孩子?”
红蛇斜眼盯着旁边地上已痛晕过去身软如泥的黑蛇,心头又怒火灼烧,两腮的咬肌凌乱急促地抽动。
麻远也几近疯狂:“放了孩子,别以后传出去叫别人耻笑,随便你什么样的花招,都朝我狠砸,我绝不还手!”
“肯定?”
“肯定!”
麻远像对一个可怜虫施舍恩惠般轻声细语而态度坚决。
红蛇终于再次狞笑道:“大漠醉鬼的话比所有清醒的人都更可靠,对么?”
麻远点头:“大漠醉鬼,一诺千金,否则怎能与罗术结成挚友?”
红蛇慢慢放下少爷,慢慢走向麻远。
夜晚风景在视野里支离破碎。
月亮扫尽了血色,恢复冰雪般的皎洁。
繁星满天,陪衬着月亮,星光月光交织着照下来,严严实实地网住了整个世界。
红蛇边走边目不转睛地瞪麻远,似乎麻远已变成他另一个难以割舍的兄弟。
麻远吸气吐气,额冒冷汗。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长,但红蛇走得实在太慢,令麻远等得实在太辛苦。
幸好终于走到了。
双方都已近在对方的眼前,呼吸清楚地相闻。
良久,沉默。
没有拳脚如狂风暴雨般施加,没有怒吼与血腥。
只有沉默。
只有比刚才更死的寂静。
只有地老天荒的迷茫。
突然,红蛇摔倒。
沉重身体激起纷纷轻尘在空中飞扬。
一摔倒就再也不动,僵硬如石。
他看样子应该是死了。
比此刻的寂静更死得透彻。
麻远怔住。
红蛇虽就近在咫尺,但他为什么而倒下暴毙,麻远却着实费解。
幸好麻远又很快看见了一个人。
他一看见这个人,就明白了所有的事。
他笑了。
仰天大笑。
被他看见的这个人居然也跟着仰天大笑。
红蛇厉害,但这个人更厉害,否则当初就杀不死红蛇黑蛇的大哥白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