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排山倒海,一阵紧似一阵,如浪潮般袭来。
老狼坐在桌旁,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土屋屋顶。
他当然知道,这些个土造的房屋并不是太过于坚固。
但这阵马蹄声却是这般盛气凌人,简直要将屋子震塌了。
老狼坐在那里,眼见马队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挑在前面杉篙之上远远望去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根本就不是一面旗帜。
是一个人。
但见那人:身材高大、面色黧黑,被挑在数丈高的杆子之上,正随着骏马的奔腾随风飘摇。看模样,估计已然不是个活人。不过,即便是被挂在杆头,一眼看上去,依旧是盛气十足。不说那块头,单看这气势,这家伙在世之时,定然也是名武功过人的好汉——只是,偌大一条汉子,怎么会轻得真像是一面旗帜?
老狼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透过半开的窗户,眯着眼睛盯了半天,这才发现,原来那也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张人皮。
一张完完整整的人皮。
完整到脸上五官毛发与活人无异。
而且身上还套着衣服。
如今挂在高高的杆子之上,被风一撑,真像个活人了。
一声狼嚎般的呼喊,马队终于停在了那个稍显宽阔的村口。
到底是来历不凡,仅凭一个简单的口令,就让一个如此庞大又在高速奔跑的马队戛然而止,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反应之快,就像是那些个数不清的马腿都长在一匹马身上似的。
这那里是个马队?这简直就是个巨大无比的蜈蚣!
老狼见着,不仅暗暗咂舌、叹为观止。
趁着马队瞬间止步的空隙,老狼分明认出了那张人皮:这不就是那天领着一群人马气势汹汹跑到村口又“刁民长刁民短”地叫嚣了半天了黑脸汉子吗?
想当初,这个在云剑山庄颇有几分地位的大汉亲率一支马队来到这个荒山之间几乎被上苍所遗忘的村落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敢对老狼张牙舞爪的骄纵骑士见着他了简直就像是耗子见了老猫,却不想转眼功夫,就被人硬生生地剥了皮挂在了杉篙杆头。
当初可就是他一人没有被山民痛打,黑着个本来就黑似铁锅的脸转身离去,最终却以这种模样回到了原点。
到底还是回来了,一群人一个不拉地都回来了,虽然换了个方式,但总之是回来了。
想到这里,老狼不仅有些懊悔,当初被山民打伤后狼狈逃窜又被一群无主骏马驮回这个地方的时候,老狼本来是可以发现人群之中少了一个那日唯一全身而退的黑脸汉子,但身为老狼,他居然没有发现。
这种失误,原本是老狼不应该犯的。
但近来,老狼却是接二连三地犯错。
并且,犯的都不是小错。
虽然在花嫂看来,今日云剑山庄大动干戈,好像并不直接针对老狼。
但无论如何,董万春手下那些个骑士以一种极为奇特的方式死在老狼眼皮底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巧合。
过多的巧合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巧合。
偏偏眼下,老狼遇到的“巧合”多到让人生疑……
马队停在了村口,早有几个手脚利索的骑士跳下马,将个挂着人皮的杉篙立在醒目处,不多时,又立起一根同样高低的杆子,上面当然没有挂上人皮也没有挂上旗帜,却早安好了滑轮绳索之类,看来,这跟杆子迟早也要挂上点什么。
等这些个人忙活的差不多了,一阵銮铃响起,几面彩色旗帜闪出,又见一面伞盖之下,众星拱月般簇拥出一人,只见这人年约五旬,中等身材,生得白净面皮、三缕长须,头戴暖帽、身着裘衣,举止儒雅、形容高贵。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剑山庄庄主董万春。
好大的排场!老狼暗暗感叹一声,稍稍挪动了下身子,揉揉眼睛,愈发看得分明。
只见董万春在众人环绕之下催马向前,也不开口,抬头看了看挂在杆头迎风飘扬的人皮,似乎稍稍寻思了一番,轻轻一摆手,听得几匹骏马轻声嘶鸣之际,几个年轻骁勇的后生拖着个鲜红异常又模模糊糊的东西走到那个新立起的杆子前,摸出一个锋利无比的铁钩子勾住那团东西,又将钩子一头系在从杆头垂下来的绳索之上,也不用开口,几个站在一旁的后生一发用力,几下将那个东西拉到了杆头。
老狼定睛一看,不觉吃了一惊。
那团看上去模糊不堪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个人。
是个被剥了皮的人。
老狼举目远眺,马队空隙间的雪地上,隐隐看见一条红色的痕迹,又见那人被挂在杆头,兀自扭动着,已然明白:这人是被活活剥了皮,又被拴在马后拖了这么远,一直拖到村口,像面旗子般挂在了杆子之上。
那人分明还活着,只是被铁钩子勾穿了下巴,自然不能出声,但毕竟是个人,胸口残存的一口气尚未断掉,就那样被挂在高处,似心有不甘地扭动个不停,一身模糊的血肉,鲜血兀自淋淋漓漓滴落下来,加之飘在一丈开外另一条杆子之上的人皮,愈发显得恐怖不已。
就在几个后生忙着将这个被剥了皮的人挂在杆头的当口,又有几个骑士跳下马,手脚麻利地扫开了董万春马前的积雪,一座高高的“尸堆”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哪里是村口,简直就是地狱!
老狼看着,不知不觉间,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董万春骑在马上,冷眼望着横七竖八倒在雪地上的死尸,脸色静如止水,一句话都没有说。
倒是站在他身后一个倚马而立衣着华贵的俊美少年,好像早已是按捺不住,不说人,连胯下坐骑都似乎是怀着满腔的怒火,鼻孔中喷着粗气,粗壮的四蹄刨着冻得硬如石头的土地,又是蹦又是跳,几乎要将少年摔落下来。
好容易看见董万春挥手!不等董庄主的手放下来,那少年猛地一拍坐骑,一声嘶鸣,那马箭一般蹿到众人面前,少年早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高声宣读了起来。
只见那少年,嘴里读着,本来就高傲非凡的头颅简直要仰到了天上。
愤怒的表情终难以掩盖得意的神情。
他的声音是如此洪亮,以至于坐在屋内的老狼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然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但听着听着,老狼清俊的面庞之上,两颊的肌肉隐隐开始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