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心静自然凉
书名:香径独徘徊 作者:黯然销魂掌 本章字数:4947字 发布时间:2024-01-17

 刘书诚上任副股长那天,集贸组弹冠相庆,凑份子聚了一个宵夜。大家自然希望本组成员都分到内四街去。

凌嘉民现在处在非常尴尬的地位。甚至这次聚餐,他都犹豫了好久。刘书诚是主角,而他不幸与主角曾经打过架,嫌隙一直未消除,于是进退维谷。袁雨潇便劝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全组的弟兄都在,他多少得给大家一点面子,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刘书诚又是师父辈的,这么僵着下去不是事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改善一下双方的关系……

像凌嘉民这样的万能胶性格,没被逼到墙角上,也实在不愿与人结梁子的,何况对方是他的师傅——并且即将成为他的上司,所以,雨潇并没费太多口舌,凌嘉民就接受了他的劝告,老着脸皮参加了聚餐。

大家把酒一敬完,刘书诚也得表表态了,我内心来讲,当然希望尽自己的力让弟兄们过得舒服点,不过呢,弟兄们都晓得,白股长是老大,他掌舵,我呢,只是一个敲边鼓的,所以呢,有些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分得好呢,不是我的功劳,大家发财,没分得好呢,也莫怪到我的头上,反正这也不是一辈子的事情,人员随时都有调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说是吧!

大家一齐说那是那是,凌嘉民也灰着脸笑了,打鼓听音,他仿佛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证实了凌嘉民那不好的预感,因为他被分配到最偏远的刘家岭税管站当站长。这到底是一种巧合呢,还是别有原因,一般人就不清楚了。当然,即使真是巧合,凌嘉民也不会相信了。雨潇除了说“熬一段日子自然会有变动”之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

雨潇自己还比较满意,与金道通一起分在石梁塘税管站。辖区不是最繁华的,在“四内街”中算最边远的,但好处是对这里的市场比较熟悉,这符合他“安土重迁”的性格,特别是仍然跟着金道通,在他看来,有一点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意思。

石梁塘税管站办公室是租的居民私房,在军民桥下的一个幽深小巷中,雨潇喜欢这个环境,小巷口有喧闹的市场与马路,巷中却很清静。

除了雨潇和金道通,税管站还有四个人,从办事处分配来的鲁奶奶和周大伯,外聘一个姓肖的大伯,一个叫欧阳谋的刚刚高中毕业的小伙子——或者说大男孩。肖师傅管集贸市场,鲁奶奶管内勤,欧阳谋与周大伯则管个体户。

袁雨潇对石梁塘市场很熟悉——这里几乎算是他与金道通两个人的“革命老区”了。金道通便让他与肖师傅走走市场,当然只是协助,不必按时,甚至不必天天去跑。雨潇更加轻松了。

坐进新办公室,金道通很得意,至少在本站,他是大哥了,雨潇也开心,这里环境清净,有些中隐隐于市的味道。两个人共同的感觉都“天高皇帝远”,很自由。金道通看重的自由在于他可以自主地甩开膀子干工作了,雨潇则觉得自己会有更多的可以支配的时间。

下午四点多钟,鲁奶奶和周大伯就回家了,跑市场的肖师傅很少到办公室来。雨潇乐得安安静静看书。

日影倾斜,雨潇正准备收书下班,每天都在外面奔忙的金道通大汗淋漓地进来了,雨潇也不知他天天忙些什么,反正金道通不说,他也不会问。

金道通把吊扇扭开到最大档,咕咚咕咚猛喝大搪瓷缸里的浓茶。看他喝茶是刘书诚的嫡传弟子。

今天累坏了,不过也有收获,我逮到军校下面防空洞里的大鱼了!大宗水果批发,防空洞里空间大,温度又低,存量大,又保鲜,在那里面做批发生意,又隐蔽又凉快,亏他们想得到!

你真是掘地三尺啊,松井队长!

金道通颇为得意,不仅仅如此,我还准备打入军校!

好像与军队有关的都不太好惹,雨潇说。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忘不了以前去军区的那次经历。

金道通故作神秘地一笑,转一个话题说,这一向累坏了,虽然有乐趣,但我也不是铁打的人。你在我这里接管一点个体户去,让我也轻松点,你呢,也应该接触一点个体业务了,多学点东西总有好处的!

雨潇心里说,这是看我太闲了,不舒服?不过口里还是懒洋洋地答应。

金道通看透了他的心思,叹口气说,唉,看在兄弟一场,把一个轻松事情给你,让你管饮食行业吧。一来呢,只有二十四户,户数不多,二来呢,饮食户要凭税票配平价煤,所以比较好管一些!

谢谢站长的关照!

以前叫组长那是自封的,现在叫站长就是正儿八经的了。他们的领导与下属的关系早已经注定。

金道通撇撇嘴,虽然可能是白说,我还是多一句嘴吧,你看这次税管站人员分配吧,除了留在股室的人,下到税管站的八个人中,有七个都是站长,下来带四五个聘用人员。唯一的我们这个站是你我两个正式税干,你是唯一的一个——下税管站不任站长的税干!

雨潇哈哈一乐,巧者劳而智者忧……金道通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又是这陈词滥调,你真是无可救药了!金道通觉得这么说下去无趣,又说,我们要能在防空洞办公就好了,那里面真凉快,我们这电风扇扇出的风都是热的!他边说边擦汗。

心静自然凉!雨潇目如垂帘。

我看你天天找个枯井,在里面打坐要得!金道通鼻子里哼出的气倒是凉凉的。

雨潇笑了,这事还真有!小时候,我们巷子里有一口几米深的井,家家户户都要去井边扯水用,经常有人把吊桶掉到井里,又捞不上来,积了几个桶子时,我家隔壁的钱胖子就喜欢做好事,让人捆着腰下井捞吊桶,捞完还不想上来,说井下凉快。所以钱胖子一到夏天,恨不得大家没事就掉吊桶子到井里去就好。

我发现你最喜欢回忆过去,从不展望未来。金道通这么一说,雨潇一时竟无言以对,这时,房东下班回来了。

租房的户主是俊男美女小两口,都在一个街道工厂,每天一起上下班,同进同出,颇为恩爱。税管站租了外间,小两口住在里间,中间隔着兼做厨房的小天井。小两口回家,必先自办公室经过。

陈哥,周姐,下班啦!金袁二人几乎是同时打招呼。

周姐问他们怎么还不下班。金道通便感慨说工作压力大,周姐笑了,说你们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能有什么压力啊。陈哥则说金站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吧。雨潇也笑起来,我们这位站长可不止三把火,三百把,三千把都不止!

我很难理解这是什么想法,周姐笑着直摇头,凡事过得去就行啦!

雨潇顿时有遇到知音之感,正要说话,陈哥开口了,过得去过得去,所以你一辈子只能在街道工厂!

那有什么不好呢,周姐斯斯文文地回答,一辈子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多好。

我可不想一辈子闷在这街道小厂里,我一定得出去做点生意什么的——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小金哥,小袁哥关照啊!

小两口笑嘻嘻地进去了。雨潇望着周姐的背影说,这位大美女好有民国时期大家闺秀的那个味道啊!

你们两个人都应该生活到古代去!现在散学。金道通说着,一边起身,老袁,你现在工作也比较轻松,时间也富余,要么学点业务,要么谈好恋爱,或者,搞一个函大,电大的文凭之类,总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

我无所事事了么?雨潇一笑,我天天上班,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呢。

金道通被他噎得一时没作声。雨潇一看,心里又莫名有些歉意,其实,你说业务吧,在工作过程中,自然学了,你说恋爱吧,那是由天定的事情,不能强求,至于函大电大,那得有指标才行啊!

指标你得去争取啊,那些得了指标的也不是路上捡到的……唉,我晓得跟你说这些是白说,既然如此——金道通突然凑上来,悄声说,我再交一件事给你做做!

这是看我太闲了,不舒服?雨潇苦笑着把这句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笑得比哭都难看!金道通说,我不会为难你,这个事你应该比较感兴趣!让你写文章,出书,怎么样?

 出书?这两个字像子弹一样从雨潇嘴里射出来。

金道通大笑,自己印的油印书,也是书。

雨潇横他一眼,消遣洒家是吧!

金道通这回态度十分谦恭,连说不敢。

金道通是不甘寂寞的人。眼下税管站刚刚成立,都在摸索阶段,大家干劲水平也都差不多,工作方面一时难得出人头地,他就想另辟蹊径,在其他方面来点事,眼下正时兴精神文明建设,而在他看来袁雨潇有过硬的文笔,是本站一个有利条件,另外袁雨潇本人工作方面又是得过且过的,怎么充分用上有利条件,又让袁雨潇人尽其材,他想了好几天,把两方面结合到一点,就想出一个刊物,搞出一点本站的特色来。

雨潇一脸的不屑,在他看来,金道通赶这个精神文明的时髦,那么他要的文章必然不是说教就是歌功颂德,而雨潇向来认为写应制文章简直就是一种无骨气的谄媚。

金道通自信对袁雨潇非常了解了,知道这老爷迂腐清高难伺候,连忙说明并非写应制文章,现在社会上正提倡思想解放,新思想新观点很活跃,袁老爷的思维又是发散性的,所以可让他随意发挥。其实金道通在这方面与袁雨潇相当一致,他不喜欢参加政 治学习就是明证。

雨潇并不为所动,既然是自由发挥,那又可能犯政治错误,他以此作了挡箭牌。

金道通既然话讲出来了,那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而且他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很兴奋,一句一个惊叹号地说,你看看现在国内大形势,听说明年春晚都要邀邓丽君来参加呢!思想大解放啊!你这种瞻前顾后的性格真的很跟不上时代了!你只管放开写,出了什么问题由我负全责!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文章署我的名就是——反正我知道你性格,不会争这个,谁追究你也没有根据。我要有你那文采,还真不麻烦你了!

话讲到这份上,雨潇怎么也不好拒绝了,你就是认定我当你的吹鼓手了,是吧。

你尽管放心,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白出力的!这样吧,你去书店买二十块钱到三十块钱的书,什么书我不管,凭你喜欢就行了,拿发票发票来实报实销!这属于开办经费,怎么样?我一站之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金道通终于放出致命一招。

这一招马上让雨潇笑得眼睛没缝,站长真有魄力!这钱都超半个月工资了,用来买书,这天大的美事哪去找!行!写!

还是得有点物质刺激啊!金道通笑着直摇头,正统如你,也难抵御贿赂的诱惑!

这都扯哪里去了!这算是贿赂啊!

原理差不多!金道通嘻嘻哈哈地笑着骑上单车扬长而去。

雨潇十分兴奋地回家,就盼着周日好好逛一逛本市的两家大书店。

不想一进家门,母亲就告诉他,单位分到五百斤散煤,又借了两个做蜂窝煤的模具,星期天袁祥龙也会回家,要两兄弟把那散煤做了蜂窝煤。他责无旁贷,只能把买书计划推后了,好在那不是一个急事。

金道通这个行动派,第二天就给他借来了钢板和蜡纸——只怕他也是蓄谋已久,说条件有限,除了油印不用他操心,其余撰稿,编辑外加刻钢板全得他一肩担起。雨潇惦记着那书,真是拿了人家的手短,只能全应下来。只是声明自己没刻过钢板,不对字的质量负责。金道通得意洋洋地说,你不喜欢搞正经事,反而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好像兴趣很大,再说你答应下来的事,会全力以赴,我信得过。

雨潇得承认金道通是吃透了他。

晚上,他还真是迫不及待且兴味盎然地开始练刻写钢板,金道通让他不用担心蜡纸,他想着,把这个练好也算得一门“手艺”吧,他确实对这些没什么实际用途的杂事有着浓厚的兴趣。练了几次,感觉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毕竟以前练过字,练过画,所以大致上还看得过去。不由得信心与兴趣都大大地上来了。

周六下午,袁祥龙同学回家了,他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居然就是书桌上的钢板和蜡纸,大惊小怪地问他是不是打算出刊物。雨潇不喜欢把八字没一撇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要袁祥龙靠边,莫管闲事。祥龙却亲切无比地说,亲爱的老潇,说不定这不叫管闲事呢!雨潇翻翻白眼,门口那么大一堆煤你看不到,偏偏看到这个了,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

我这出口成章的哥哥明天不去参加诗社活动,那就真是可惜了!

什么活动?雨潇耳朵一竖。

祥龙嘻嘻一笑,我的同学米泉你是听说过的吧。

就是你说的那个叛徒甫志高吧,上次为私自破坏同盟条约给老师作检讨,你恨得他咬牙切齿的。上次弟弟那个事,让雨潇的记忆很深刻。

我的大哥,现在整个社会都提倡团结一致向前看,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好吗!

雨潇认真看了看弟弟,哎哟,这一年不但长了个子,人也成熟很多了啊!

袁祥龙不是那种能让肚子藏得住话的,更不喜欢卖关子,他敛容说,好了,老潇,讲正经的,我还是说米泉吧,他的姐姐爱好文学,搞了一个诗社,到处发展人员,我一想我亲爱的哥哥也是一个文艺青年啊,我就介绍你参加了吧。

雨潇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上来,但他还是谨慎地问,是个什么情况?

就是一些诗歌爱好者成立一个诗社,现在这样的诗社很多啊,你应该也听说过啊!

雨潇依然小心而认真的说,他们水平如何?

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亲爱的老潇同志,你能不能像我这样对自己充满自信啊!我了解你的情况,也晓得一点他们的水平,你绝对拿得出去!我把他们的油印刊物拿回来了,你看一下,必定认可我的鉴赏水平!他说着,真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油印小书来。

雨潇接了小书,封面是油印字迹《希冀诗刊》,印刷也很粗糙,字与也很稚嫩——似乎比自己刻出来的还要差那么一点。他看了半天,还是谨慎地说,我晚上仔细看一看再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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