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道长自知一语成祸,颜如玉的顾忌他无可置喙,他也知道不该强人所难,奈何事情诡异,他又力薄才疏,只能寄希望于她,只能不死心地游说。
“丢魂失魄之事,非比寻常,恐有更大的阴谋,望夫人施以援手。”
“更大的阴谋,能有多大?大得过你师父和师叔听信奸佞算计我那场阴谋吗?”
“……”
在这件事情上,但凡有点良心讲点道理,都知道他们家理亏,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但毕竟是教养他的尊师,云道长还是忍不住说了两句好话。
“师父他也是受人蒙蔽,知道真相后一直心存愧疚,历经那场浩劫更是无颜面对你,所以卸下掌门之位,闭关思过。我知道大错已铸,事后再怎么知错都于事无补,但师父他这些年并不好过,君上也付出了代价。”
“所以呢?我好过?我没付出代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云道长想让她放下,但是又没有立场让她放下,毕竟受重创的是她,说得多了又担心惹人厌烦,连仅有的一点情分都没了。
颜如玉也的确被过往牵动着情绪,说话越发不中听。
“你家君上灰飞烟灭是他罪有应得,至于你师父,他没脸面对我所以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不问世事,让我收拾烂摊子,你觉得像话吗?”
这么一说,的确很不像话。
“就我生了一副劳碌命是吧。”颜如玉越说越气。
韩观棋对云道长小声说:“这案子非她不可吗?”
云道长没有直接回答韩观棋,但是他的接下来的举动算是他的答案。
“事态紧急,找家师恐为时已晚,鬼魅之事,云某知之甚少不及夫人见多识广,万望夫人指点。”因顾忌颜如玉的顾虑,他强调,“只需夫人从旁指点,旁的云某自行决断。”
语毕,云道长朝着颜如玉抱拳躬身低头。
紧抱的拳头,半躬的身板,低垂的头颅,无一不彰显此礼之庄重。
韩观棋、宋子期以及苏寻纷纷看向颜如玉重新审视起来,云道长也是璃都名人了,竟然在颜如玉面前如此谦卑行此大礼,可见颜如玉的来头不容小觑。
苏煜也看着颜如玉,不同于其他人的诧异和探究,他只是对她的为难无能为力。
私心,大义,她该如何选?她会怎么选?
“呵!”颜如玉嗤笑一声,看着云道长的头顶,“云师兄也是仙门一代翘楚,同辈中人论见识不输其他人,为何对鬼魅之事知之甚少?无非就是仙门自诩清正,认为诡术阴邪,忌之,避之。凡人尚且知道技多不压身,堂堂仙门竟故步自封,不知师敌长技以制敌。”
“罢了。”颜如玉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我的决定通常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若是旁人连解释我都觉得浪费口舌,也就是云师兄你,仗着曾经照拂过我,明知我不情愿还要勉强。”
“我并非……”
云道长抬头想解释说自己并非仗着曾经那点微不足道的恩情裹挟她,颜如玉仿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说完,直接摆手,道:“不重要了。云师兄你知道的,我同仙门素来不对付,仙门看我不惯,我也不见得看仙门顺眼。”
“我不曾看不惯……”
“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曾看不惯我,我也没有看你不顺眼。晴雪峰数日照拂,凌霄峰一壶清酒,我一直都记着。”
“夫人言重了。”云道长许是因为惭愧又低下头,说道:“晴雪峰照拂乃职责所在,凌霄峰那一壶清酒不过举手之劳。”
“是啊。”颜如玉拖着长长的尾音,神思悠远,“对云师兄而言,是职责所在,是举手之劳。对孤立无援的人来说,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簇炭火。”
冰天雪地里一簇无足轻重的炭火,不能够暖身但是它暖心呐,所以过去数百年,她好些记忆都模糊了,云师兄给予的那点温情却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对于云道长本人就像他说的不过职责所在、举手之劳,根本就算不得半分恩情,就算一定要算,她也早就还回去了,连本带利还要多出许多许多。
若论恩仇,该是颜如玉对云道长有恩,云道长对颜如玉有愧。
只是颜如玉这个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授人涌泉之恩当滴水,云道长也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之人。
所以仙魔两界再怎么相看生厌,招摇仙山的大弟子和魔族圣君都不忘对方的恩德,勉强还能算得上朋友。
为什么只能说“勉强”算朋友,因为差辈儿了。栖梧君生前,颜如玉是他拜了天地的夫人,云道长的师父同栖梧君又是同门师兄弟。
所以,严格来说颜如玉是长辈,又因为仙门有亏,尽管颜如玉不以恩人自居不以长辈拿乔,但云道长自知自明,在她面前总有几分拘谨。
以颜如玉对云道长的了解,但凡他有别的法子都不能求到她头上让她这样为难,话又说回来,他都这样请求了,可见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再拒绝,落人话柄不说属实有些不近人情。
“一直弯着腰,你不累啊?”颜如玉斜看着一直保持行礼姿势的云道长。
云道长听她这么说,又不知道她到底愿不愿意帮忙,起身不是,不起身也不是。
“起身走了。”
颜如玉再次开口,云道长才起身问道:“去哪儿了?”
“北山啊,你不是说那里是妖怪的巢穴。”
“那里已经是空巢了。”
“他们常住于此,总会留下些痕迹的。”
“那这些卷宗……”
“别看了,八字全属阴如何?八字不属阴如何?一些属阴一些不属阴又当如何?什么都看不出来还看什么看?”
查阅卷宗是云道长的意思,颜如玉这么说太损人脸面,好在云道长从来以斗笠遮面,任他怎么尴尬旁人也看不见。
“你不是说他们在北山摆过阵施过法,看他们摆的什么阵,施的什么法不比看这些来得有用。”
云道长想说阵法已经被毁了,想了想,又觉得她见多识广书法高深,能从破乱的残阵中看出端倪也说不定,于是顺着她的话说:“夫人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