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当然不是谭老酒鬼。
虽纵横江湖多年,但许是年纪尚小,对桌子底下一些见不得阳光的勾当知之甚少。
他无法从那根草中看出太多的玄机。
就像第一次见谭大酒鬼那会,老东西一眼就看出他中的是来自苗疆野人山的“百足散”,甚而至于,对“百足散”的制法解法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但不管怎么说,单看那草根上异样的颜色,老狼就知道上面有毒。
而且是剧毒。
他虽然不太懂得毒药之类,也不太想懂。
毕竟是一些上不得桌面见不到光的勾当。
但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对于人被杀之后一些不可言状的东西,老狼却是再熟悉不过。
很显然,鬼子刘被劈成两半之后,流出的东西,颜色味道都不对劲。
很不对劲。
那只能是一个结果:就是鬼子刘被杀之前,已经身中剧毒。
换句话说,无论有没有庄老七的那一斧头,鬼子刘都在劫难逃。
因为,他已经走进了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院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院子?
老狼眉头紧锁,信马由缰走着,一抬头,却发现又走到了院子中间。
看着面前那一溜斑驳的土墙,老狼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地转过身,一动不动站在了那里。
这个院子本来就不大。
老狼站在那里,院中精致自然是一览无余。
这个院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景色可供观赏。
但老狼就站在那里,仔仔细细、聚精会神,看得是那样认真。
认真到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半天,老狼就那样站着。
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清瘦的背影,就像是一颗冬日里的白杨树。
一棵顶天立地的白杨树。
渐渐地,许是他有些累了,又好似刮过一阵寒风,白杨树笔直的树干仿佛在晃动。
不仅晃动,而且蒙上了一层迷雾。
这个迷雾正是来自老狼那双时而清澈时而迷惘的眼睛。
因为让老狼颇感到疑惑的,是这个熟悉的院子还是那样熟悉。
无论怎么看,土院子依旧是土院子,丝毫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低矮的土房就在那里,屋后的缓坡依旧平缓,积雪落在山坡上面,浑似盖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平添了几分慵懒的意味。
怎么一丝异样的感觉都不曾有?
“咯咯……”一串瓮声瓮气的笑声打破了老狼的思忖,他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个看门的笨姑娘又站在了门后,顶一头一身的草屑土灰,拍都不拍一下,就那样松松垮垮站在门洞后面,歪着脖子,嘴里含着一根手指,盯着老狼的背影,正在不住地傻笑。
笨姑娘还是穿着那件宽大笨拙的棉袄,显得她的身材愈发臃肿。
或是不久前钻草堆钻的猛了些,那姑娘肩头的棉袄,分明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安分的棉花一股脑窜出来,高高耸立在那里,北风吹过,棉花随风飘摇,简直就像是一朵白色的鲜花。
笨姑娘的笑声持续传来,老狼猛地发现,那双小眼睛中射出的光,尽然如同雪后的天空一般清洁、干净。
就这样一个灰头灰脸的姑娘,居然也能有这样的眼神?
老狼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旋即,又感到一丝尴尬。
无论何人,被别人瞪着眼睛盯上半天,还一边盯一边笑,定然都不会太过舒适。
这道理在老狼身上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这么司空见惯的道理,与笨姑娘而言,却单单就不是个例外。
因为那姑娘还一动不动看着他。
一边看、一边笑,一根脏兮兮的手指被她吮的“滋滋”作响。
仿佛那就是人间至味。
而她的嘴角,又流下了缕缕涎水。
老狼无奈,装作很随意地拉了拉腰带,一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那扇破门突然之间,就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笨姑娘听得有人敲门,慌忙回过神来,又使劲吮了一下指头,用棉袄的袖子胡乱擦了两把口水,一下子爬在门板后面,眯着一只眼睛,从门缝里瞅了半天,浑身猛地一个哆嗦,手忙脚乱拉开了门闩。
不等笨姑娘将门完全拉开,只听得脚步声骤起,早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只见那人头上戴着一顶阔大的斗笠,身披一件宽大异常的黑色斗篷,手提一把镔铁描金的长杆九环大刀,看也不看站在门后几乎被他撞倒的笨姑娘,大踏步走进院子,其势之猛,真个裹挟了一身的风雪。
这那里是人?简直就是一阵旋风。
寒冬腊月之中,千里荒野上席卷一切的旋风。
他虽然没有骑马,但气势更胜过万马奔腾一筹。
直踩得地皮微微颤抖的脚步声,比起马蹄声来,更让闻者心惊让观者胆寒。
不消说,看这身打扮,其人定是个江湖中人。
而且,断然不是无名之辈。
老狼看着那人,再看看那把刀,又看看那个看了半天的院子,摇摇头,自顾自地走开了。
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因为他分明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藏在斗笠下的眼睛。
深邃,淡定,安然,却又燃烧着激烈的火焰。
那双眼睛如今正盯着他的后背。
老狼当然没有回头。
但他的确也用不着回头,因为他已经感到后背一阵发烫。
不用眼睛的看,或许能看得更加透彻。
脚步声戛然而停。
四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狼知道,那个大汉到底认出了他。
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气定神闲。
他依旧没有回头。
几声清脆但很轻微的响动之后,后背上火烧般毒辣的感觉突然消失。
身边的空气却悄然变得紧张起来。
老狼心头一惊,他双眼微微一闭,已然发觉这个家伙着实很不简单。
院子里一片寂静。
过于安静的空气,甚至让一直站在门口的笨姑娘涨红了脸。
她一脸紧张地望着面前两个雕塑一般的男人,大张着嘴巴,伴随着不断起伏的胸脯,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老狼还是站在那里。
他完全闭上了眼睛。
他的脸上,甚至都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悠然、自在,一刹那间,整个人似乎已然变得通彻透明。
突然,老狼只觉得后背一紧,好似什么东西射在了上面。
他当然知道,那个大汉也跟他一样,在短暂的闭眼敛气之后,复又睁开了眼睛。
一同从那种混沌而又澄明状态中苏醒过来的,还有那把一丈长短、气势非凡的大刀。
镔铁打造的刀身背后,九个硕大的金环上蹿下跳,“咔咔”直响,连粗壮的混铁刀杆好像都在跟着颤抖了起来。
显得早已是饥渴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