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摇晃悠悠站稳，看清眼前之人后笑呵呵地拉住秦者华的胳膊，并不顾忌帐中另外两人，只专心同秦者华说起话来。
“者华哥哥，上次你送我的那只受伤的幼鸟已经被我养好了，过会你与我一同将它放回树上吧？”
秦者华正想点头答应，立刻感觉不妥，不无遗憾地说道：“星摇，那你可要等很久了，我有军务在身。”
两人还在嘀嘀咕咕不停，卫子安偷偷一扫另一人的脸色，半掩口鼻盖住笑容，刻意干咳了声。
“咳！”他故作严肃地提醒秦者华，“者华，刻不容缓。”
“是！”秦者华对着宋星摇匆匆作别，快步走出帐外。
“宋姑娘啊！”卫子安重重咬着三字，窃笑道：“你来找我吗？还是——找我二兄？”
“啊！”
宋星摇恍然回过神来，她的确有重要的事告诉卫子湛。
自上次随他同去军屯田视察已过了十二日，这十二日她日思夜想该如何阻挡北风对蝗灾的影响，想得牙疼上火，糕点也不香了，果茶也懒得泡了，越急越是想不出好对策，愁得她脸颊上冒出一颗红红的痘来。
前日她回公子府邸去取换洗的衣物，不知为何绕到卫子湛那处小院，小院外竹林参天，阴影投洒进院中，在夏日里辟出一方怡人的荫凉。
宋星摇逛得累了，脑子也有些浑噩，干脆进入院中坐在石凳上休憩，热风被竹林滤得清爽，吹在她周身，竟吹出一条可堪一用的计策来。
宋星摇看着卫子湛略显冷淡的脸，瘪瘪嘴角，凑上去回答他十二日前留给她的考题。
“二公子，我只想出两个办法。”
卫子湛抬眸淡淡晃了眼她，又淡淡应了声，“说来听听。”
看他不冷不热的样子，宋星摇忍住心中想痛打他一顿的冲动。
“第一个……”她伸出食指犹豫了片刻，似乎对自己的答案并不自信。
“第一个，是挡。待蝗虫有泛滥之势时，可在军屯田与郡县之间种植长势凶猛的植物阻挡，一来拦截蝗虫，二来，此种植物不必提前月余入土，以防鬼方有所戒备。”
卫子安抵着下颌听得比他二兄更认真，点点头，插话道：“好主意，不过宋姑娘所提的植物，长势迅猛、又需植被高大，是何物？”
“竹子！”
宋星摇斩钉截铁地回答，“竹入土，昼夜可增高一丈，高于黍稷等粮食两倍，加之山体百丈，足够挡住蝗虫飞越。”
“竹子的确满足你的要求，也的确能拦住大部分蝗虫反侵青州农田——”卫子安揉揉嘴唇，“可宋姑娘想过没有，竹子虽坚硬，蝗虫不喜食之，但总归也是能吃的，它们啃啮竹子时，我们可以趁机灭蝗，但漏网之鱼呢？即便只漏一成蝗虫，对百姓而言也是大灾。”
“哈！”
宋星摇欢跳笑了声，“所以我另外有一个办法！是几日前者华哥哥给我的启发！”
卫子安收回笑容，紧张地挪了挪身形，对宋星摇使了个眼色，”宋姑娘……咳，你直接说重点……”
“重点？这就是重点！者华哥哥几日前捡了只受伤的玄燕雏鸟交给我照顾，我用谷粒喂它，它却不吃，后来我突发奇想挖了虫子给它，雏鸟吃得一干二净。所以——”
宋星摇搅搅手指，底气不算太足，“所以四公子大可以下令提前捉些玄鸟，以捕食残余的蝗虫。”
她的话音一落，帐中陷入一片安静，只有卫子湛看似心不在焉地敲得茶盅“叮、叮”脆响。
“二兄？”
卫子安轻声唤道。
卫子湛收回散漫无焦的视线对着宋星摇瞟过，轻声喃语，“算你动了脑子。”
他看向卫子安微微一点头，“她的第二种方式也可加以利用，多重保障总归没错。”
“好啊！”卫子安站起身伸展下腰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去，坏笑不停，“那我去找宋姑娘的者华哥哥去了……”
宋星摇静立在原地默默盘算卫子湛的话外之意，这个“也”字很是微妙，自己讲了两个想法，他没有提及第一种方法能否实现，却直接建议卫子安着手安排第二种办法……
所以——
宋星摇几步挪到卫子湛眼前惊愕地看他，“你们早就准备好了解决之策是不是？”
卫子湛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原本心口憋闷不愿说话，可一见她脸上那颗红痘，心莫名又软下去，暗自叹口气，不咸不淡回道：“是。两国交锋若无周全的准备，岂非拿百姓安危做饵？”
“我……”
宋星摇还想着抱怨几句，一琢磨，卫子湛说得倒十分有理，只好咽下恶气扭头要走。
“等等！”
卫子湛起身踱到宋星摇身侧，心里被方才她与秦者华二人亲昵的称呼搅合得烦乱，几番压制住想问个清楚的冲动，硬装出满不在乎的淡漠来，随口问道：“你要去安置受伤的雏鸟吗？”
“是！怎么啦！该想的我都想了，二公子暂时用不到我吧！”
宋星摇没个好音调地回答。
“没怎么。”卫子湛抿抿嘴，“我陪你去。”
恰如宋星摇所料，五日后，有蝗虫幼虫翻土而出，骨翅未展，和泥伏于土表，绿植根茎底部密密麻麻蛰伏数十万若虫，黑压压包裹住每一根茎秆，吸食甘甜的汁水为生。
又过一月，幼虫褪去软壳、生出双翅，跳跃能力增强，成群飞上作物顶端啃啮叶、茎，不过一日，四处屯田两万顷黍苗尽数遭灾。
然南有山体阻隔，蝗虫无力翻越向南，无物可食的蝗虫借南风飘于半空、漫天密布，结队飞往北处三十里外鬼方草原。
草原恰逢繁茂之时，绿意绵延不绝，蝗虫过境一路肆虐不停，由鬼方最南逐渐向其中央蔓延，所到之处皆裸露赤地。沿境牧民无力阻止蝗虫，拔营向鬼方腹地迁徙躲避。
鬼方族人提前挖掘数道横沟阻拦蝗虫途径，又有朱厌支援毒粉，借助两场大雨，雨水冲散毒粉淌入地底，蝗虫啃食吸收药性的草茎后身形麻痹僵死，再无可动之力。
如此，半月后方勉力控制形势。
鬼方仰赖草地畜牧，经此虫灾，损毁牧场六成，牛羊无草可食，死、病万余；于北境放眼瞭望，百里无人、腐骨遍野、雕鹫盘桓，一派荒凉之象。
另有少部分虫蝗未及飞出，裹于偶然卷起的北风之中，逆势落于山体之后。
卫子湛、卫子安两人早有应对之策，在鬼方疲于应付虫害之时，以迅雷之势同步出击。
第一策，与宋星摇所想一致，种植繁密高耸的竹林挡住蝗虫，竹根浸泡草药汁液，竹叶内含毒性，虫死半数。
第二策，每十里挖壕，共三道，驱蝗入沟，聚而歼之，灭四成有余。
第三策，农田外缘所种粮食多半为蝗虫不食的豆类、芝麻等物，另，早有田曹司官员暗访民间时告诫农户，对其田地深耕翻土、轮作换茬。经此准备，虽有蝗虫飞落，并未造成过大损害。
第四策，参照宋星摇的想法，各地提前捕捉玄鸟，待时日一到放之，玄鸟扑捉飞虫，农户为保收成，每日穿梭田间自行对剩余蝗虫捕捉、烧杀。
几番作为层层筛除后，除有百亩良田遭受轻微的损害，青州九郡无一受灾。
八月下旬，筹谋近半年的谋局帷幕揭起、尘埃落定。
卫子湛借鬼方图谋顺势反制，自损屯田四处，折银五万，加之换取农户田种五十万银，不过青州一年两成税银，却灭鬼方气焰，令其国本大动。
始作俑者三孤涂齐纳尔经此挫败，再不受其父信任，势大减、无力逐权，手中所握兵马被大孤涂那拉提、塞巴图两人蚕食瓜分，鬼方内隙生，大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