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学潮(一)
书名:水升天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6857字 发布时间:2024-01-21

     “打倒歪脖儿校长!”

     “欢迎李老师!”

       随着走在队前的方琳一声声地振臂高呼,身后排成两列长队、高矮不齐、服饰各异的学生,也一次次地高举手臂,发出了一声声带着童稚气息的呼喊。同在小学校操场上的十数名年龄稍长的学生,将课桌坐椅一个一个地摞起,等摞到高度不能再高时,便相互招呼一声,共同猛力将高高摞在一起的桌椅推倒在地。在一片嬉笑声中,倒地的桌椅折肢断腿,发出一阵木器的碎裂声。

 


       歪脖儿校长的脖子并不歪。相反,校长的腰身不但挺拔如松,还时时保持着头顶项竖的端正姿势。无论何时,见人看物,从不斜视;言谈举止,国嗣文章,一派师者的风仪,名绅的风范。

       秦沽镇小学校的校长姓姜,名焕之,之所以被人戏称为歪脖校长,是因为焕之的乳名叫做玉柱,而堂兄敬之的乳名叫做金梁。金梁压玉柱,玉柱顶金梁,日久天长,玉柱难免被金梁压弯了脖子。当年有族内长者如此戏说后,一些人也就时常戏谑地向玉柱问道:“脖子歪了没有?”等焕之长大,当了秦沽镇小学校长,背地里就有人称其为歪脖校长。

       这个典故,身为焕之近房表叔的李风清自是熟知。此刻,身为小学校老师的李风清,站在学校院内这座高高的庙台之上,看着眼前这番热闹的场景,心中甚觉惬意。感觉自己不但身在高处,且业已高不可仰,时刻都能御风飞上天界。


       李老师脚下的这个庙台可大有来历。学校乃庙宇改建而成,这座庙名为三官庙,初建于明嘉靖年间。据传,大庙初成当日,忽然云生东南,雾长西北,霎时天地间一片昏黑,霹雷闪震,挟风骤雨,声势骇人。就在众人惊惧之时,其间辈分最高者向这庙台方向长揖跪拜,众人惊疑中也随之拜倒。片刻过后,天青日和,雷雨俱收。那位长者又向庙台拜了三拜,这才起身,众人也随之而起,皆问其故,长者言称,惊雷厉闪中看见一位白衣仙人负手立于庙台之上,于一拜间便挟风雷而去。大清光绪年间,一日午后,骄阳之下,安水县衙的官差领着几个红胡子绿眼睛、把花花绿绿的裤腰带系在脖子上的洋人来到了秦沽。这些洋人先是在镇上转悠了个把时辰,而后找到镇里上了年纪的人,别的话不说,只是询问了此地历年所发大水,哪个地方未被水淹。被问老者挺直腰杆儿,一脸豪气,抬手向东南一指:“大河边儿三官庙前的庙台儿,数百年来,无论发多大的水,也未没(mò)过。”那些洋人听了这话,当即来到庙台前,先是测量了庙台的高度,后又支上一个三条细腿、半人来高的西洋镜,人佝着腰,猫在镜后,向南边儿着实观看了一番,又在纸上勾勾画画,写写算算,最后聚在一起,说了一番叽叽喳喳的鸟语鬼话后,这才离去。随后不久,庙南的一个地方,就挖沟取土,垒石填抬,垫起夯实一里见方的高地,四面围起黑木栅栏。到了滩地出盐时节,顺着一条漾着深绿水汽的盐沟,通过那片同样绿波粼粼的三角湖,一条条运盐的驳船将白花花的海盐输送其间,里面便堆起座座高大的盐坨。未苫苇帘时,盐坨像银山一样耀眼。这囤盐的紧要之地,托庙台之福,数十年来,从未被大水淹过。

       此刻,李风清站在这座充满神意的庙台之上,听着“打倒歪脖校长,欢迎李老师”这童稚的口号声,自是心驰神往,神意飘然:表侄啊,你只是上些了私塾,可在外面见过世面?可曾见过大地方洋学中兴起的这等浩荡的阵势?这个校长座位,表叔非要坐上一坐,即便你身后有你堂哥那样的能人,也不能阻遏表叔此刻之决心。焕之啊,你可知晓?这叫学潮,这是民意,是自由思想的体现,是民众力量的爆发,其势谁能遏止?再者说来,敬之同样也是表侄,先人在世时那是何等交情?抽大烟都不分彼此。敬之大才,做这个校长纯属屈就;正之接任,也算说的过去,毕竟正之在外上过洋学。焕之算什么?一个纯正的土包子,他当校长,让自己这个学校的元老如何心服!

 


       到了姜焕之这一代,秦沽姜氏一族中,在其高祖之下,只有兄弟三人。大哥敬之保定师范毕业后,回秦沽做了两年小学校长,随后便在同为安水县籍、时任江苏督军齐将军的资助下,赴英国留学。学成回国后,在北平任职,现下已任国府中央立法委员,与国府委员、主政北平的宋将军私交甚笃。二哥正之,同样毕业于保定师范,在敬之离开秦沽时,接替了校长职位。年前,正之在敬之的安排下去了北平,焕之便做了这个校长。

       姜家乃此地大族,虽有良田千顷,但子嗣繁盛,十余代层层分支,再者后人良莠不齐,多有沦为赤贫者,敬之兄弟三人的高祖便是其一。高祖生有一子,在叔伯兄弟大排行中行五。姜五十四岁时,从挑八股绳走街串巷卖杂粮起手,到五十岁时,已成为秦沽镇的首富,世称五爷。五爷一生都很节俭,到了七十岁时,从十八里外的青芦镇返回秦沽,仍然坚持步行,为的就是省下二十个大子儿的车钱。对旁人却说:“我还能走呢,为啥要坐车?当年我跑驰儿一天,也挣不下这趟车钱。”一次,五爷从青芦走来,刚进秦沽,就被一个名叫折三的人,堵在了小盐河上那座青石桥的桥头。那个折三力大无穷,能抱起装满六挑水后的大缸,更兼性情暴烈,无人不惧。折三拦住五爷去路,径直对五爷说:“五叔,你老给我两吊钱。”五爷纠缠不起,无奈之下,只得给了钱。折三看着五爷的背影,对周围看热闹的人说:“我不缺他这两吊钱,我这是逗他玩玩儿,就是让他闹闹心。”说罢,轻轻抬手,将钱扔进了小盐河。

       五爷对两个儿子管教甚严,却疏于对隔代人的管教,抑或是犯了年事已高宠溺孙辈的通病。加之两个儿子寿数不高,九个孙子便无人管束,分了家业后,每人一杆烟枪,又兼不善经营,不仅败了家业,自己也都短了命,其中只有三人留下了子嗣。而正因这三人相较那六个兄弟死得早,没有像他们那样败光家业,都给儿子留下了些许的田产。敬之堂兄弟三人,自幼便与父辈截然不同,不但完全摒弃了父辈的恶习,更是忠厚做人,笃实勤勉,刻苦读书,这才有了现下的成就。

 


       学校门前围着许多人,院墙上也爬满了人,众人新奇地张望着这等小镇上从未出现过的热闹场景。

       邵天祥喝得两眼通红,走路有些歪晃,踉跄着走到学校院墙下,朝骑在墙上的邵福大声吼道:“学堂学生在一块儿驴叫马吼,又不是耍猴儿斗鸡,有啥好看的!家里的草只够一天烧的,还不快去拾草!看回去我不抽你!”

       邵福擤了把鼻涕,顺手抹在墙上,灵巧地跳下墙,又从墙上将弟弟邵宽接下,拉着弟弟的手,飞快地跑了。

       邵天祥晃荡着追了两步,身子一倾,差点儿栽倒,晃晃脑袋,大声吼道:“这么高的墙你也敢往下跳,你就不怕摔折了腿?麻线儿抽风逮蛐蛐,今儿个跑不了你这顿打!”

       邵福拉着邵宽跑出老远,回头说了句:“学校里有好多碎桌子、烂椅子,比草好烧,我不敢拿,爸你去拿。”

       大瓜的妈看着邵福的背影,撇撇嘴,不屑道:“有道是小子不吃十年闲饭,这样的懒东西,就是欠打!”说着语调一扬:“我福臣大表叔家的树宝大表弟七岁就拾粪,树铮二表弟九岁就跑海,人家那才是过日子人家!”

       姜子岚站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不住看向学校里的那座早已颓圮的大殿,紧皱着眉头,来回地踱步,几次快步走向学校,每次走到半途,又都折返回来。

       从前街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炮响,不大工夫,鼓乐响处,纸钱纷飞,走来一队送葬的车仗。前方打幡儿的孝子,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其间一名身着青布长衫、年轻白净的吹鼓手,手执唢呐,两眼微觑,摇头鼓腮,颇显入情,吹出的唢呐之音,高亢中更是透出悲戚与苍凉。车仗来到学校近处,哀戚苍凉的唢呐声,与那些童稚的口号声混成一团,更加显得杂乱。

        大瓜的妈叹了口气,摇头道:“董掌柜的媳妇死了,过不了五七,就会有人上门说亲。唉,只是要苦了大利这孩子!”说话间,看向那名年轻的吹鼓手,眼中满是赞许之色,咋舌道:“你看大生这孩子,才跟赵达摩学了两年的喇叭,吹得就有模有样。照我看,他的名声早晚要超过他师父。”随即又低声自语:“这人有名了,也就成仙儿了。如今赵达摩只是坐在灵堂吹喇叭,这等抛头露面、随着棺木下坟地的累活儿,都由徒弟做了。”

       小腚腚两只小手前后飞舞,连蹦带跳地接连抓住飞在空中的几张纸钱,回头见邵天祥并未走远,连忙飞跑过去,将纸钱往邵天祥手里一塞,坏笑道:“留着打酒喝。”说罢,飞跑而去。

       邵天祥扔掉纸钱,大声骂道:“小兔崽子,老子抓住你,摔出你的蛾子!”

       小腚腚回头笑着喊道:“抓不着,气得嚎,气你奶奶一身毛!”

       姜文阁一袭蓝绸长衫,脚下黑棕相间的三接头皮鞋,轻步从南街方向走来,在学校门前稍稍驻足,静静看了两眼,便向前街走去。

       大瓜的妈看向姜文阁的背影,一脸羡艳,啧啧赞道:“人家孩子咋长的?人这么精神,文的武的还都有能耐,和张家老二也差不哪去,保不齐过后比他爸还有出息!”

 


       操场上高呼的口号声终是停了下来,学生们欢呼雀跃,玩耍的玩耍,回家的回家。方琳见杨东站在学校门口向里张望,忙回头看了眼李风清,见其仍站在庙台之上望远遐思,便不再理会,急忙返回办公房,取出手包,轻步走出校门,跟在杨东身后二十步远的地方,随杨东去了。

       姜子岚快步上前,将从学校走出的两个儿子一手一个抓在手中,大声道:“跟我回家,明天再这样胡闹,就待在家里,别到这儿来!”

       大儿子姜绍文眼中闪光,侃侃说道:“爸,你不懂。李老师、方老师说了,这是新文化、新生活运动,大家就要一道站出来打倒歪脖校长,推翻歪脖校长那一套古板陈腐、毒害少年的东西。”

       小儿子姜绍武恨声道:“歪脖校长一到学校,手里就拿着藤杆子,总是打人,我就挨过他的打。人家李老师就很少打人,从未打过我。”说着两眼直勾勾地回望学校,语气变得异常兴奋:“再者,人家方老师没有裹脚,一双脚,就是比我妈的小脚儿好看!”

       姜子岚脸色涨红,喝道:“胡闹!这等混账话不许再说!从明天起,你俩就给我在家里老实儿瘫着,哪儿也不准去!”

 


       李风清稳步走下庙台,昂头走进办公房,在自己的桌后坐下,拿起瓷杯,喝了一口花茶,感觉满嘴沁香,心中舒爽,瞥了眼对面方琳办公的桌子,心道:方琳这丫头毕竟与自己一样,都在外上了洋学,对焕之也是不服,瞧着他那套做派也是别扭,坚定地站到了自己这边,况且她口才便给,组织力强,在学生面前历数校长食古不化、抱残守缺、毒害少年等多条罪状,说得条条是道、入情入理、句句动人,如今学潮能闹到让焕之避不敢出且轰动镇域的效果,方琳在里头着实出了大力。另有艾姓、时姓几个老师选择了旁观,与焕之一样,都躲在家里避事。不过这倒无须介意——凡做大事者,必有心胸,打击面儿不能过宽,还要留下将来一道共事的脸面。

       堂役苏七推门进来,神色甚是恭敬,小心道:“李老师,到散学点儿了,还敲钟吗?”

       李风清笑了笑,温声道:“敲吧,学校就该有学校的样子。钟声不响,学生不知回家。”

       校园的钟声响起,与过往一样,依旧使人感到悠扬与安详。

       钟声响罢,李风清轻轻掸了掸长衫,昂首走出校门,清风迎面,步履轻快,只觉不大工夫,便来到李宝山家的门前,忽见前方地上一个大子儿在午间阳光下闪着铜光,连忙紧走两步,刚要俯身去捡,忽又觉出风中隐约飘来胭脂的香气,不由抬头,见前方走来一名年轻的女人,正是那个一脸凶相、名叫陈洪的媳妇兰花——去年他二人从关外来到镇上,开了间小小的豆腐店。又见兰花衣着素净,面容白皙,胳膊上挎着柳编篮子,里面枝疏叶碧,绿采欲滴,像是刚从横街菜摊上买菜回来。兰花从身旁走过,李风清仿佛觉得兰花的眼神似是一飘,像是话本中或是戏台上见过的那动人的眼色,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兰花的背影更是轻巧柔曼,回味绵长,脑子里回转了好几出文戏话本中的回目,也未能从中找到对应的角色。

       恍惚间,李风清心底隐约生出一缕轻愁,一时竟忘记了去捡地上的那枚闪着铜光的大子儿……

 


       长街古衢,紫槐垂云,青石斑驳,瓦市古色,多少往事,梦回夕烟。

     “你们来秦沽也有大半年了,便是刚一见面儿,我就看出你们小两口儿都是老实本分人。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从没看错过人。”说完这话,大瓜的妈将盛有六块豆腐的海碗放在桌上,又在桌前坐了下来。

     “秦沽人厚道,能容下外乡人。”兰花声音轻柔,谨慎答道。

     “秦沽除了姜家、张家、秦家是坐地户,剩下的谁不是从外乡来的?要说能容人,还得说是人家姜家能容人,是人家最先来的秦沽,盖起了秦沽庄。人家可是说书先生嘴里那位神仙姜太公的后人。”大瓜的妈声音很大,像是想让过往的姜家人听见。

       兰花起身给大瓜的妈倒了一碗水,大瓜的妈接过碗,喝了一口,放下碗,点头道:“你秀秀巧巧,文文静静的,从心里就透着安稳。”说着向门外看了一眼,撇撇嘴,鄙夷道:“镇上有些女人,大脚片子,大屁股蛋子,大奶子颤着,就像是窑子里的娘们儿。”

       听了这话,兰花白皙的脸,瞬时红了。

       陈洪从后院走来,与大瓜的妈打了声招呼,又与兰花说了句“上大哥那儿看看”,便快步出了店门。

       大瓜的妈瞄了眼陈洪的背影,点头道:“你男人看着就有一股子猛悍劲儿,身子骨儿就像铁打的,不过……”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到了炕上,吹了灯,你也得让他消停着点儿,可别过了力。”见兰花脸色更红,大瓜的妈加大了声音:“新媳妇都害羞,等生了孩子,就敞怀放开了。”说话间,眼中闪过一丝‌恍若隔世的怅惘,声音又低:“大瓜他爸,当年也是这样的身子骨儿。我们刚成亲那阵子,那是更更次次,一宿也睡不了整觉儿,让人好不烦心。”说着语气一顿,叹息一声,摇头道:“谁料想,铁打的身子,刚过三十就瘘了,没过几年,人就走了。”

       见兰花眼中闪过泪光,大瓜的妈忙道:“看我这嘴,说这干啥,惹得你这新媳妇跟着伤情。”说着脸上换做一副庄重自得的神情,一字一句道:“我独自一人守着大瓜过了这么多年,从没一人说过你大婶子一句闲话。”说完这话,抬手向南一指,语气中满是不屑:“前清那阵儿,在那边儿给一个守到老的人立了个贞洁牌坊。三丈六尺高的石头牌坊,朝廷整整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可后来呢?离这个贞洁牌坊不远儿,就接连开起了窑子,连那条胡同,都叫了窑子胡同。”

       兰花忙道:“大婶子真是不易,一个人这么多年,将孩子拉扯大,真让人敬重。”

       大瓜的妈轻声道:“人活着都不易,真都不知啥时遇见啥事。”说完,又换做一派释然的语气:“凡事看开了,就当日头一升一落,也就啥事都没了。”说着两眼巡看了屋里,赞道:“你这店里收拾得多干净,可不像他们那些小铺子,一进门儿就插不下脚儿。打这儿一看,你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说话间,眼中闪出神秘之色,问道:“你可知你们小两口儿赁下的这几间房从前的房主是谁?”

       兰花轻轻摇头,道:“这房子是我男人磕头大哥帮着赁的,说是镇上张老爷的房子,不知从前的房主是谁。”

       大瓜的妈道:“这房子从前的房主叫金舌头……”

       见兰花轻轻“啊”了一声,大瓜的妈笑道:“看这名字把你新鲜的,其实这是他的外号儿,他的大号,我也不知,只知道他姓陆。他家的房子可不止这一处,他家的房子足有上百间,当年那可是秦沽数得着的大财主。”

       兰花垂下眼眸,低声道:“他……他咋叫了这么个外号儿?听着就像戏……戏班子里的名号。”

       大瓜的妈得意道:“他这外号儿的来历,你大婶子最清楚不过。”说完喝下一口水,娓娓说道:“要说他这外号儿的来历,还得从他爸陆方元说起。他爸年轻时也没啥钱,却和一个外号儿叫金舌头的有钱人拜了把子。后来那个金舌头拿出大把银子与陆方元一起置办了多副盐滩,滩契上只写下陆方元一人的名字,金舌头也没在意,俩人不分你我,比亲兄弟还亲。等到出盐分钱时,陆方元却一个子儿也不给金舌头,两人也就闹翻了脸,打到官府,因滩契上没有金舌头的名字,金舌头就输了官司,一口气窝在心里,很快就死了。陆方元的家业却越来越大,发了大财。二十多年前,陆方元的媳妇快要临盆时,陆方元做了一个梦,梦见金舌头推门进屋,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儿,大声说:‘这回你该还我钱了吧!’陆方元激灵一下就醒了。就在这当口儿,老妈子前来报喜,说太太生了一位小公子。陆方元当即说了声‘不喜。’当年那个报喜的老妈子,正是我的三表姨。”

       见兰花听得两眼发直,大瓜的妈更是得意,娓娓又道:“那个梦,是一次陆方元喝多了酒,酒后失言才说出的。他那个梦传开后,有人背地里就叫他儿子小金舌头。他儿子听到这个外号儿,还挺受用。自打他爸一死,对外就自称金舌头,不再说自个儿的大号。要说那个金舌头,在他爸活着时,倒也安稳,跟着黛文先生念书,也算识文断字,能写能算,一嘴的文才。这还不算,他嗓门儿还好,能唱上几句戏文,听着也有模有样儿,不像那个拾粪的傻糊子,一张嘴就是驴吼。后来陆方元死了,他才开始败家,很快就败光了家业。他那种败法真是让人揪心:他一个朋友找他借了八千五百大洋,过了半年,说是还钱,却忘了钱数,要看看借据。金舌头拿出借据,那人接过后,放在嘴里一口就把借据吃了。吃下借据,那人当即就说:‘钱我早就还了。’金舌头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说:‘你说啥胡话?还我啥钱?你本来就不欠我的钱!’这事儿发生后,人们更加认定他就是当年那个金舌头转世要账来了。”

       兰花轻声自语道:“金子,金子……”

       大瓜的妈笑道:“你说得太对了,他家有很多的金子。有一回,金舌头在津城看上一个窑子娘们儿,花了八百两金子给她赎了身,当夜他俩住进了旅馆,谁知那个婊子连夜就和一个戏子跑了,一下子就坑了金舌头八百两金子。”说到这里,大瓜的妈一脸鄙夷之色,又道:“听人说,金舌头后来入了戏班子。戏馆学堂,胡搞的地方,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老古言说得错不了,他到那里头更学不得好,保不准哪天就得让哪个胡搞的女戏子给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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