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自古以来没有言论自由，某种意义上就是为了不让人有‘正名’的机会，所有‘名’皆出于权力，于是它的‘乱名’也就没有了‘乱名’之名变得无迹可寻、无孔不入，想想这里一直以来‘乱名’的时间之长、氛围之广、渗透之深…”说到这儿，疑似历史专业男生有点不寒而栗。
文化、娱乐、媒体、教育…编织出的意识形态原本是幅看似热闹纷繁、占满人们心智的画卷，被这话拂开一层面纱，露出内里某种更深的线索，竟有些可怕。人们开始意识到里面充满“乱名”，却不知道到它们究竟有多少，又暗中滋生出多少怪胎，变异出多少病毒…
这个发现洞穿出某种雾色四合、茫茫深不可测的暗影让现场一时鸦雀无声，似乎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心念都变得可疑、都可能已被污染。
“不会吧…”后排有个男生小声惊讶，话音一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口，抬头一看才发觉人群一片安静。
原来他正翻墙和留学国外的初中同学连线，那边也在直播这场讨论，刚才因为观者激增，那个网站竟被挤爆，看着断开的连接和最后显示的观众人数，他一时情不自禁才有了这一声。看到眼前一幕，他顾不上回想自己错过了什么，而是重新翻看手机。之前就被那个外国直播间里的某些评论吸引，只是当时光顾着听现场发言，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得空，正好翻上来瞧瞧。
那些外国佬一开始基本都是冲着看热闹来的，毕竟从被严密监控、严苛审查的堡垒之国传出这么一场直播，他们也挺好奇，这和他们印象里的堡垒国民有很大不同——此国之民虽然看似聪明却在哪儿都是优质顺民，要么就是某些游客一副天朝上国赏全世界饭吃的派头遇事就撒泼耍横蛮不讲理全然暴民模样，基本从没见他们直抒胸臆讨论什么公共议题，或对不满之事有礼有节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并据理力辩——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他们大多如此。难得看到堡垒国民在公共场合兼自媒体中显露出某种不一样的真性情，东方人的八卦劲头也上来了。评论区里刚开始的那些评论大都是这种惊奇。
可渐渐地，东方吃瓜群众的画风起了变化，他们被堡垒国民在讨论中流露出的良知、理性和勇气无形中感染，虽然观众仍在快速增加，评论区却慢慢安静下来，而他们心里渐渐生出共鸣。
看来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种族、哪种文化、哪种宗教，人们的良知是相通的。
当看到讨论中谈到“本能之信”和“心灵之信”时，他们心里某处被撞击了，于是东方人骨子里的批判精神不觉间被诱发，随着直播里人们的思考渐次深入，他们也触类旁通开始返观自己的问题乃至思想与社会恶疾。
评论又开始慢慢增加。
我们的宗教是不是已经形存实忘？言论自由中产生的各种思潮背后是不是有虚无主义的影子？我们是不是某种意义上误解了宗教的真意？或许那不只是让人信神，而是让人在对神的信仰中发现自己作为心的存在？虚无主义是不是源于心灵之信的缺失？没有了心灵之信，是不是在自由民主的表象下各种人性之恶虽在权力层面被制度相对制约却在别的方面堂而皇之公然登台，且人们对其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我们创造了现代文明，是不是也由此滋生出无形的傲慢，让本能之信借之悄然占据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只看见器物，再看不到心灵？这种傲慢是不是也无形中蒙蔽、扭曲了我们对其他国家、民族、文化的认知，成为彼此间的沟壑？我们秉承普世价值观的背后是不是也有傲慢的影子，以致这些本该人心所向的观念激起了一些本不该有的反弹？“乱名”在我们的现实中是不是也无所不在？“政治正确”背后有没有“乱名”的影子？乱名的源头又在哪里？除了表面看到的政客、资本、各种利益集团、自我道德感动瘾者，是不是还有更深的人性根源？
相对自由的言论环境里，他们的想法、评论更不设限更直接，在堡垒之国这场街头讨论的激荡下，他们对自身的反思和批判开始迸发，与世界另一头的讨论交相辉映，并且冲击着一些过去从未触及的思想盲区和死角。最后让网站崩溃的就是这类激增的评论，和被它们吸引来的更多访客。更奇妙的是，不知不觉间他们与堡垒之国的先贤建立了某种精神连接，那些先贤他们原本只在书本上、媒体中有过一点泛泛了解，只存在于少数人的知识领域中，与现实没有什么关联，可是当看到堡垒国民在讨论中那些先贤的思想以一种鲜活的生命被呈现，那种对良知和心灵来说不可抗的感召力也让他们不自觉间心向往之，甚至由此让他们重新与自己文明中的先贤恢复了连接——无论东西方，看似截然不同的言行背后先贤们为人间引来的心灵火种本就相通。
男生翻看着外面那些热闹评论的同时，讨论现场却在无力感，甚至一丝绝望中陷入更深的沉寂。
“要我说啊，你们就是吃了几天饱饭，闲的。”一位衣着时髦、头发铮亮、看着像刚跳完广场舞的大叔以一种过来人自居的高位通透打破了安静，“想这种事有什么用？大家都是小老百姓，老百姓有饭吃、有钱赚、有地方玩，不就好了？那种事让他们当官的去操心吧，别看大权在握，其实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们也一样。做人就那么回事，开心就好，想那么多累不累啊，又改变不了什么。”说完，摇摇头，潇洒走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