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克洛滕机场,四辆奔驰组成的临时车队向东北方向的赖谢瑙飞驰而去。
沿途是瑞士最精华的自然风光,可惜紧张到手心冒汗的唐幽芙却无心欣赏。这一症状始发于飞机起飞,十多个小时过去,汗涔涔的小手已经给厄尔敏的衣袖糊上了不再清晰的印迹。
隐隐作痛的胳膊没有规律却“尽职尽责”地提醒厄尔敏关注她的紧张情绪。考虑到舒适的语言环境能转移注意力,他特地选乘了赵菁雅女士的奔驰500e,又让代表了母亲意志的秘书小姐去与Ertel夫妇作堆。至于一早便准备好的两辆大G则一头一尾,领航和护航。
赵菁雅看上去约莫40来岁,实际上可能更年长一些。飒爽干练的模样以及充当司机的丈夫在侧,令厄尔敏发挥不出他花花公子的天赋神通,一开始也只是与他们夫妻尴尬地一问一答。然而聪明人只要彼此努力对了方向,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
“说起来,厄尔敏,你和沈小彣是怎么认识的?他在德国的时候可完全没有听说呢!”
“也是最近才有的商务往来,倒是我妹妹,和他有些私交。”
突然被点名,唐幽芙恍惚了一下,然后狠狠攥了他的胳膊一把,连声解释,“什么私交啊?赵姐,别听胡咧咧的家伙瞎说,我是财经板块的记者,和小沈先生也是工作上的往来!”
“是吗?听上去,那小子步入职场后倒是热心了不少!”
是欣慰,是促狭,还是隐晦地表达不相信,就看听的人如何解读了。比如捕捉到赵菁雅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且笃信“狗改不了吃屎”的厄尔敏便是轻笑道:“赵姐这话别有深意啊!”
“那倒没有,就是因唐唐小妹的美貌有感而发罢了!”毫无干系的两件事是由她的兴奋联系到一起的,没等捧哏抛出好奇,逗哏就自行开始了下一段,“毕竟沈小彣一再强调他理想中的对象是特别漂亮的姑娘!”
毫不掩饰的拉郎,可已经被厄尔敏整脱敏的唐幽芙,第一反应却是惊异,连个好字都没有,没想到心思深沉如他也逃不脱男人本色......
这边厢刚吐完槽,那边厢赵菁雅的丈夫喻翔便拨乱反正道:“什么呀,那不就是沈小彣耍的滑头嘛?”
“哎呀,你可真有够实诚的!我这是夸人的最高境界,先贬再抬,后面就是但书!”
“可你这一停顿会让人误会他是乱搞男女关系的浪荡子!”
“是了,知道你对他喜欢得紧!”与丈夫娇嗔过后,赵菁雅也步入正题,“就是这么一回事儿,那小子太招人喜欢了!”
兄妹二人都不是很想赞同,但这就是事实。
“我们和他是在华语团契上认识的。通常参加这种活动的都是社会人,稳重到了沉闷的地步,所以当他一个漂亮的小男生出现,好不夸张地讲,令人眼前一亮!而且关于他美貌的传说流传很快,无形之中壮大了团队——进来了好多小姑娘!”
然而唐幽芙的关注点却不在小姑娘那里,“赵姐,什么是团契啊?”
“噢,”赵菁雅后知后觉,竟疏忽了这一茬?旋即解释,“就是基 督教教友的特定聚会。”
“小沈先生还信教呢?”
“那倒没有,他就是对基 督教艺术感兴趣。那孩子的求知欲,或者说好奇心,旺盛得像一团火。”
“这样也可以?”
“当然!华语团契,虽然也进行基督教的灵修、祷告、分享,但与本土的团契相比,宗教氛围可能就没那么浓厚。”赵菁雅的话不免对厄尔敏有宗教信仰的可能性有所顾忌,“活动不止对教友开放,也对潜在教徒开放,比如对基督教好感的,比如想要就信仰辩驳一番的唯物主义者,甚至异教徒都是可以发展的对象。像我们这种贪图教友的手艺,打着兴趣的幌子实则蹭饭,可能才是最难搞的。”
“你不妨理解为围绕着基督教展开的社交活动。”厄尔敏拍拍求知欲旺盛的小脑袋,“现在的团契发展出很多种类别,像是按年龄分有老年团契、中年团契、中老年团契、青年团契;按职业分的,出租司机团契、护士团契、保安团契;语言文化类的,除了中文团契,还有其他语言的。某某团契的某某反而冠以了群体性质,反映了群体需求。没准哪一天中文团契就细化出了普通话和粤语的!”
“这可真有意思!”唐幽芙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摸出速记本和笔开始记录。
虽说此行师傅没有不近人情到给她布置作业,但她却有写两篇游记投稿旅行杂志补贴家用的想法。起因是之前去银行换钱,她想着难得有机会出国可得给自己置办几套衣装,再加上回来之后打点人情世故的礼物,便一口气拿出工作一年多以来积攒的小金库,结果只到手了1000美元出头......考虑到回国之后还要租房搬家,金钱的压力直挺挺地落了下来。
“我还以为宗教类的社团会很虔诚呢!”
“人世间的东西哪有什么纯粹的?”
听到这里,赵菁雅也换上轻快口吻,“厄尔敏有参加过团契吗?”
“有。不过我和沈先生类似,也是带着某种亟待解开的困惑去的。”
厄尔敏不喜欢卖惨过去,但事实便是他的成长环境优渥归优渥,酷烈也是真酷烈。细细想来,回德国初,母亲无力抚养将他送入寄宿学校的那两年反而是最无拘无束的时光。他有一副好皮囊,加之运动能力不差,总是有同学找他一起玩耍,进而在语言和学习上帮助他。反而在恩家的时间多了,遭受的嫌恶和冷嘲热讽也多了起来。
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母亲都是恩家不受欢迎的入侵者,甚至一度压住了不和谐的家族内部的多股声音。对此,他熟读唯物主义辩证法且一生要强的母亲作出的应对是,push自己、push孩子。这无形加重了心智尚不成熟时代的厄尔敏的愁苦,所以一开始他投向团契确系想通过宗教排解内心的郁结。
“解开了吗?”
“嗯,很幸运地。”
虽然在与同龄,进而有着相似经历、苦恼的人彼此诉苦,互帮互助的过程中,对宗教的不确定始终贯穿其间,厄尔敏更多地是被人心疗愈的,但就像他发现身为唯物主义者的母亲也在参与团契,工人团契时,她的回应——她想要了解他们的需求,从而辅助自己在工作上做出更好的抉择——不确定感终究会消失,母子间也迎来了和解,开始朝同一个方向使劲。
“那是挺幸运的。不像沈小彣,说是去团契学习基督教文化,实际上会长都不一定比他了解得多!”喻翔继续夸赞,“说来也巧,当时他还辅助会长成功办了个赖谢瑙环岛游!岛上有很多中世纪早期的修道院嘛,建筑结构、建筑历史、建筑风格,他讲起来可是头头是道!原来我们参观教堂也就是看一个漂不漂亮、震不震撼,经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错过了多少。不过活动也就办了一次,那之后他就不怎么来了。没准是被那群小姑娘吓到了!”
“也或者是发现团契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赵菁雅接话,“那之后他不是找你做参谋,买了辆二手欧宝吗?一有空就到处走,到处看。”
“是!一辆三门雅特,他那大高个坐进去脑袋几乎是擦着车顶的!当时我还说,都在巴符州了,保时捷买不起,好歹买辆低配奔驰嘛!但他说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碰着合适的,而且雅特轻便灵巧,他一个人也够用!”
“可见,他说他理想中的伴侣是特别漂亮的女孩,纯属糊弄人!”
“为什么?”记完笔记的唐幽芙忍不住发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类似的臆想很平常啊!”
就怕她不感兴趣!但赵菁雅还是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嗯~可沈小彣说这话是有前情的,一个与他走得比较近的同学受人之托去打听他的理想型,所以他的回答不是与朋友侃大山时的畅想,而是针对爱慕者来的。‘喜欢特别漂亮的女孩’本身就是一种会令人感到幻灭的特质,那些在精神上有着高追求的女孩可能直接就放弃了,甚至会反过来嘲讽。而那些对他的评价没有因此降低太多的女孩,大部分也会受限于自身外貌条件或者不够自信而放弃,毕竟再怎么聪颖贤惠、爽利能干,方向不对就是不对。当然,也有人会怀疑他在胡说八道,可胡说八道意味着人家压根没有恋爱的心思,同样是毫无意义的挣扎!最后是那些集自信与美貌于一身的姑娘,免不了因为沈小彣的理想型被传开背上思想包袱,一旦被拒绝很可能还会被周遭指指点点,不够漂亮啦,不自量力啦,挺打击人的!”
“也还有与小沈先生看对眼的情况嘛!”唐幽芙虽不是一个特别乐观的人,但当所有推演都建立在悲观的基础上,她的反骨便开始作祟。
“所以!我们都正等着看他沈小彣到底是此前没遇上漂亮进他心里的姑娘呢,还是一直在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