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站在那里,并没有拔出长剑。
“嗖”,他只觉得后背一凉,好像吹进来一阵冷风。
他就那样站着,用不着回头,他早知道这件厅房的棉布门帘已被高高掀起。
风声未止,几个看上去精干异常的年轻后生鱼贯而入,两个走在前面的后生抬着一个五尺高低的大号木盆,后面几个家伙提着同样硕大无比的木桶,很是有些吃力地走了进来,将木盆端端正正摆在地上,打头的后生恭恭敬敬站在老狼身后,冲老狼一拱手,异常客气地说道:“禀告大侠,您要的东西已准备妥当,大侠请过目!”
什么,他要的东西?老狼听着,心中有些狐疑,不得已转过身,却看见早有几个麻利的后生提着几个看上去沉重非凡的大号木桶,正在往木盆里面倒水。
又有两个浓妆艳抹衣着鲜艳的年轻女子,长身玉立、浑身馨香,站在木盆旁边,一个手里捧着香料手巾,一个捧着一套洁白胜雪的浴衣,两双迷人的眼睛波光粼粼含情脉脉,一动不动望着老狼。
看得出,桶是新桶、盆是新盆、衣是新衣,连几个打杂后生身上的短衣都是崭新的。
老狼略微瞥了一眼,发现倒在盆中的水,也是清洌洌的冷水。
“大侠,知道您从不用热水,小人几个特意跑去为您挑的山泉水,大侠您请用!”打头那个后生见老狼站在不动,上前一步,很是谄媚地说着,回头看看两个女子,眉毛一竖,语气刹那间变得生硬:“你们两个,好好侍奉大侠!出了差错,哼……”
在老狼面前谦卑有加的后生,方一转头,就已经变成了两个女子的“二主子”。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或是他们认为本来就应该这样。
他们忙乎着,没有人注意到立在墙角狼狈不堪的云开山。
五大三粗又龇牙咧嘴的云开山,在这一时刻,在这群人眼中,仿佛早就变成了一缕无色无味的废气。
任由他一个人颤颤巍巍待在那里,嘴里叼着一碗酒,过分的痛楚让云开山一张脸憋得快要溅出血来。
而缠在他脚脖子上的鞭子,当然丝毫没有松懈一点的迹象。
不仅没有松懈,反而,越来越缠得紧。
云开山一只脚站的久了,似乎有些站立不稳,身子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从鬓角从后劲滑落,早将云开山宽阔的后背滴得一片潮湿,像是泡在水里一般。
然而,他叼在嘴里的那碗酒却始终平似明镜,酒液中的涟漪也变得极其微弱,简直不可察觉。
“大侠请!”几个后生安排的差不多了,跟老狼客套一句,自行退了下去。
“大侠,请!”捧着香料的女子轻声说着,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解老狼的衣服。
老狼一个手势制止住了女子,眼睛一动不动盯住了那个簇新的木盆。
他当然知道他们忙前忙后,是要老狼泡澡。
每次杀人之前,只要有那个可能,老狼的确会用冷水泡澡。
但这次,他并未跟花嫂提任何要求。
他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泡澡。
因为他本来也没想着要在这个地方杀人。
两个女子看见老狼的手势,也不敢乱动,有些担心地站在原地,不时偷偷瞄一下窗外。
老狼知道,她们当然是生怕自己招呼不周,被人责罚。
但他真没打算在这个地方泡澡。
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多谢两位厚意,在下心领了。”老狼寻思着,冲两个女子一抱拳,同样很是客气地说道:“在下还有些小事,两位请自便,花嫂那里敬请放心,我自会跟她说。”
“大侠……”两个女子见状,一起涌上来,争先恐后地准备说些什么,又被老狼一个手势所制止,有些担忧地看看窗外又看看老狼,犹犹豫豫走了出去。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老狼看着那个盛满清水的澡盆,一动不动站了半晌,整个人突然之间好像变得无比慵懒。
或许,他真的需要泡一个澡了。
老狼想着,有意无意抓住了腰带。
“出来吧。”老狼看着,并没有解开衣服,突然,他抬起头,隔着窗户望着远方的山峦,很平静地喊了一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出来吧?”老狼嘴里喊着,眼睛依旧望着远方。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在下一个粗人,既然文请不动,莫非是要在下换个方式?”老狼自然不是一个喜欢磨叽的人,他稍稍提高了嗓门,语气还是很平静地说道。
“江湖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几个身着劲装腰悬佩刀的男子陆陆续续出现在老狼的身后,为首一个面皮白净腰大三围的中年男子腆着肚子,双手略微一抱拳,高声冲老狼说道。
看看那衣着,再看看他们的佩刀,毫无疑问,这几个就是官府里的人。
到底不同于真正的江湖人士,这几个人物虽煞费苦心,不过终是手段缺些火候,出场的时候不免拖泥带水,让背对着的老狼还是看出些许端倪。
他们好像突然之间从天而降,但毕竟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土遁之术,看着第六个男子略显慌张的神色,老狼知道,这房间,除了暗门,还有夹墙。
不过是些江湖上不入流的小把戏而已。
老狼寻思着藏在夹墙里的人出来的差不多了,不慌不忙转过身,也不搭话,眼光很是平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几个官家人。
这个平静很快就变得不甚平静。
老狼的眼神中突然间就泛起了波纹。
因为,老狼看到了第七个人。
六个官家人之外的第七人。
一个女人。
严格说来,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小姑娘。
瘦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
苍白的脸色以及空洞的眼睛。
还有一头乱蓬蓬的长发。
这分明就是不久前被云开山丢翻在地上的那个小姑娘。
“大侠好手段!”为首的中年男子见老狼不做声,又冲老狼一点头,恭维了一句,一下子摊开了两只肥厚的大手。
老狼略一低头,早看清男子手中握着的不是别的,是足足两大把银针。
银针飞镖,当然都属暗器。
江湖之上,但凡使用暗器之法,不外乎暗中偷袭出其不意,像这个男子一般,将个暗器银针大大咧咧摆在手心让人观看,不说别的,这模样倒也算得上坦诚。
“吴某行走江湖二十余年,虽本事不济,这几根银针也算得上是看家的本领,不想今日竟在大侠面前丢尽了颜面!大侠年纪轻轻,武功修为至此,吴某钦佩之至!钦佩之至!”那男子说着,随手将掌中银针往地上一扔,又对着老狼一抱拳,话音未落,却把个小姑娘拽过来挡在了身前,一只手有意无意放在小姑娘的后颈上,咧开嘴,冲老狼一笑:“不过,像大侠这般盖世英雄,竟也不能免俗,怜香惜玉,难过美人关啊——这小妞长得不错,可惜……”。
跟在中年男子后面的几个随从见状,也不用男子发号施令,早掣出兵器,簇拥在男子周围,两个手快的年轻男子已将刀架在云开山的脖子上。
“嗯!”云开山嘴里叼着碗,阔大的脸上汗流滚滚,好像实在难以忍受,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老狼一看,发现鞭子的一头握在一个提刀男子手中,那家伙浑身紧绷,看似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握着鞭子的手臂却早在暗暗用力。
“既是兄弟,大侠为何……”中年男子看着老狼,一只大手在小姑娘脖子上加了三分力气,斜着眼瞅一瞅痛苦异常的云开山,慢悠悠说着,语气突然间变得有些揶揄。
“啊!”还没说完,中年男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