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爷就那样跪在老狼面前。
一张肥到快要渗出油滴的脸就那样仰望着老狼,一动不动。
那双滑溜溜的小眼珠子也不再乱转。
就那样光瞪着,绝望中夹杂着乞求、痛苦间又露出几分哀怨,映衬在那张同样暗淡的胖脸上,活脱脱像是死猪肉上扔了两粒羊粪球。
老狼腰间的长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跑到了吴师爷的咽喉跟前,看着那肥厚异常的脖子,那把实在简陋到有些难以言状的剑突然之间像是有了灵魂一般,竟发出一丝异常的声响。
就如同一只饥饿的猛兽,苦苦奔波之际,突然之间就撞到了一头肥硕异常的笨牛,茹毛饮血的痛快,让猛兽喉咙里,发出的那种令人胆寒的呼声。
一把早显得饥饿难耐的长剑,不到三分的距离。
并且这把剑偏偏就握在了江湖第一剑客的手中。
此情此景,饶是再能言再善辩的吴师爷,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眼角的湿润显得愈发明显。
看来,是真的流泪了。
“铮……”一丝悠悠的颤音在屋内响起,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谁也没见老狼到底怎么动了一下,吴师爷一直仰望老狼的那张脸一下子变得无比僵硬。
不仅僵硬,而且整个面庞早扭成了一团。扭成一团的脸依旧在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老狼,那挺拔的身姿显得愈发高大起来。
而那张胖脸分明越扭越紧。
看得出,吴师爷着实很是痛苦。
但他还是跪在在老狼面前,一动不动。
缕缕鲜血无声地从吴师爷的胳膊上腿上渗出,又在肢端汇成一条条小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简直像是个红色的瀑布了。
很难想象,一个人身上居然能流出这么多血来。
尽管吴师爷生得体型肥硕,但再胖的人,也终究不过只是个人。
哪怕因为之前那一根遍布尖刺倒钩毒蛇一般的鞭子已经让吴师爷流了一地的血,依然丝毫没有妨碍此时吴师爷浑身的鲜血流成了一片壮观的瀑布。
“师爷——大侠饶命!”眼看早已变成红色鬼怪的吴师爷,几个兀自嚎哭个不停的随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齐刷刷止住啼哭,怔怔望着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响浑身冒血的吴师爷,又对着老狼磕起了响头。
也幸得花嫂这厅房还算结实,若非如此,单看这些个官家人止不住磕响头的动静,怕是连屋子都要给震塌了。
“大侠……”一个眼尖的随从磕着头,突然一抬头,发现老狼有意无意望着他们露出衣袖外的纹身,突然一愣,灰暗不堪的脸色在瞬间居然安定了下来。他猛地停了下来,转头看看还在磕头的几个同伴,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回过头看着老狼,双手一抱拳,声音很是低沉地说道:“大侠在上!既然事已至此,小人也知道今天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间房子了,只求大侠给小人一个快的,让小人死也死个痛快!万望大侠成全,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来世再报!”
这家伙话虽说得激昂,只是,眼角的余光一瞥到浑身冒血的吴师爷,同样肥硕的身子就禁不住抖个不停。
“敢问军爷,在下点穴功夫如何?”老狼好像并没有听到眼前几个人的乞求,沉默半晌,突然以一个异常平静的语气问道。
“大侠!”那随从猛听得老狼这般问他,一声惊呼,一脸绝望地望着老狼,眼珠子看着就要迸出眼眶。
“身在官府,总有几两俸银吧?”
“……”
“衣食薄酒,总算无忧?”
“……”
“乡间孤儿,总是条人命吧?”
“……”
“童子碧血、赤子精肉,看来真是大补。”老狼依旧淡淡地问着,又似是无意间瞅了瞅还跪在地上的吴师爷。
隔了这么久,吴师爷身上的血总算流得少了一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伤口处,已是看不到涌泉喷溅的壮观,改为慢慢溢出了。
“大侠!”那随从对着老狼持续的发问,终于不再是光长大个嘴巴不曾言声,他一声高呼,重重磕一个响头,一下子闭上了双眼,浑身居然停止了颤抖。
“铮……”又是一身颤音,几个胳膊上纹着那个奇异图案的随从几乎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仰面朝天跪在地上,脸庞扭成一团,肢端接连喷出鲜血。
跟半晌前的吴师爷一模一样。
老狼还是站在那里,脸色如水、一动不动,只有他手中那把剑,似是意犹未尽地抖了又抖,不时发出一阵悠悠的啸音。
“咣!”一声脆响,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掉在了地上,兀自扶着桌子半坐半蹲的云开山定睛一看,先前那个眼尖的随从垂着流血的一条胳膊下,一支黑黢黢的袖箭静静躺在地上,被遍地鲜血染得通红,一眼看上去,令人心惊。
或是过于寒冷的天气,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毫不吝啬地将惊恐的表情保留在了早已僵硬扭曲的脸上。
“你——你,你把他们都杀了?”云开山扶着桌子,半坐半蹲地蜷在那里,怔怔望着老狼,本来涨红的脸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灰暗。
“好酒!”听得云开山结结巴巴地发问,老狼也不作答,一转身,早从桌子上抓起一个酒坛,一仰头,直接就着坛口灌了一大口,猛地发出一声喝彩,显得极为痛快。
“你——真把他们给杀了?”云开山依旧扶着桌子,似是心有不甘地对着几个跪在地上浑身冒血却一声不响的官家人看了又看,不经意间将个高大的身子站直了,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个不停。
“好酒!”老狼不紧不慢喝着酒,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云开山已然显得很有几分惊恐的发问。
“死了!都死了?”见老狼似乎对他视而不见,云开山一急,朝着吴师爷几个跪着的方向蹿了一步,却不想又碰到了伤口,大嘴一咧,又倒吸了口凉气。
“开山兄,坐下叙谈。”老狼一边就着坛口喝着酒,一边看着坐立不安的云开山,语气永远都是那么的平静。
“你——哎呀……”云开山当然没有座,看着悠然品酒的老狼,眼睛一瞪,眼看就要发作,突然浑身一震,一下子弯下了腰身。
看来,又碰到了伤口。
“啪!”老狼看似细品慢咽,饮酒速度却是极快,不等云开山完全躬下腰,早喝完了一大坛花嫂精心准备的陈年老酒,等他将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放在桌子上,一直跪在地上的吴师爷突然身子一软,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这也是跟您学的。”
老狼看着已然躺在血泊中的吴师爷,慢悠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