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碧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听了她字字泣血般悲痛的讲述后,她的妈妈李云珍却淡定得令人心寒。
她以为,妈妈必定会一怒之下拍案而起、与她同仇敌忾。
然后就像对付那些与爸爸传过绯闻的贱女人一样,帮她秘密处理掉余纯。
当然,她妈妈作为裴家主母,需要顾及自己和家族的名声,不能落人口实更不能被人抓到把柄,她可以理解。
但就算不出手,也最起码应该有个态度吧?
自己的孩子受到了那样大的伤害,身为母亲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谁知接下来李云珍说的话,却比她平静得恍若置身事外的神情,更令裴玉碧不敢相信又气愤难当。
因为她竟然说:“这其实也是好事……”
看到大女儿怒不可遏地瞪圆了双眼时,李云珍赶紧摆了摆手阻止她出言反对,自己则加快语速解释道:
“等那个叫什么纯的女人生下孩子后,你就抱过来养着,也算多少弥补了你自己不能生的遗憾不是么?
这样总比你以后老了无依无靠,或者去收养外面那些不明来历底细、连血脉干不干净都不知道的孤儿要好吧?
而且有那个孩子在手里,你就等于捏住了付怀英和你婆婆的软肋,将来还怕他俩不听你的话么?
所以妈妈告诉你啊,在这件事情上你不用急,只需要……”
李云珍的面授机宜才刚说到兴头上,剩下的话就猛地被噎在了喉咙口。
因为裴玉碧之前目呲欲裂的惊愕表情,已经被裹挟着怨毒的冷笑取代了,只听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能生,是谁造成的?”
这句话一出,她身上沉重的无力感,就被瞬间点燃的战斗欲一扫而空了。
而她心里几近炸裂的憋闷和压抑,也似乎借着这个契机找到了发泄的渠道,等再开口时,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平日里软声细语的说话习惯已经不见了,嗓音变得尖利又刺耳,语气里也满是讥讽地质问道:
“都说是个女人就能生,但你却偏偏把我生成了个残废!哈,先天子宫畸形,你可真能干啊!
还有,是谁告诉你,收养老公在外面乱搞弄出来的野种,也能弥补自己的遗憾的?
你让我整天对着一个活生生的老公背叛自己的证据,你是怕我气不死命太长还是怎样?
不过也对,你能说得这么轻巧无所谓,不就是因为事不关己么?
那好,我问你,如果我爸也做了同样的事,你会怎么应对?”
说到这里,裴玉碧一眼就看出了李云珍有反驳的意思,当即也用眼神和手势制止了她,自己则继续说道:
“在你开口唱高调之前,我劝你先看清楚我是谁,在我面前装大度有必要吗?我还不了解你么?
以你那善妒不容人的脾气、以及狠辣不留情的手段,给人家弄个一失两命恐怕都是小意思吧?
说不定你还会找来一大帮地痞流氓,干脆把那个女的轮到死算了!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不仅可以让你的情敌死状惨烈,就连她生前身后的名声也都能被搞得臭不可闻。
多解气啊!然后你再来一招赶尽杀绝,逼得她家里人也……”
‘啪’地一声巨响,打断了裴玉碧越说越偏激、也越来越危险的话。
那是李云珍重重一掌拍在了红木沙发的扶手上,腕间价值数百万的玉镯应声而碎,她却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位一向对仪态形象分外讲究的贵妇,也不知道被戳破了什么隐晦的心事,居然罕见地露出了惊恐骇人的神态来。
但好在无论怎样冲动激烈到失控的情绪,对于如今的李云珍来说,也都只是水面的涟漪罢了。
风过了也就散了,留不下什么痕迹。
有时候甚至可以快到稍纵即逝,令看到的人都忍不住要相信,刚才是自己眼花产生的错觉而已。
正如此刻,她除了美眸中还有一丝愠怒犹存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已经重新戴回了温婉和善的面具。
紧接着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她便将局面扭转了过来。
只听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亲切地拉住裴玉碧的手,并柔声劝慰道:“你看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呢?
妈妈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建议,你要是不愿意或者有别的想法,妈妈当然都是支持你的呀!”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妥协、宠溺和包容,比之前只会冷静客观地出主意,这才更像是一个母亲该有的表现。
只是她这样一来,倒是打了裴玉碧一个措手不及。
后者原本已经火力全开准备好了要大吵一架,结果却被这几句突如其来的软话,堵得一口气淤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直到片刻后,她才脸色稍霁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对方的“讲和”,不会再继续针锋相对地人身攻击下去了。
虽然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愤,好不容易才有了宣之于口的机会,她当然也想给自己痛快地纾解一回。
但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为爱痴狂、莽撞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裴玉碧了。
现在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裴家人包括她的母亲在内,一个都不能得罪。
至少在她的那个计划成功前,她绝不能将矛头都挑得对准自己……
于是就这样,一场母女之间眼看着一触即发的决裂大战,其开战的火苗才刚点燃就被浇灭了。
这让一旁伺候着的几个佣人,在偷偷交换眼色时,果然都从别人那里,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遗憾和意犹未尽。
今日的裴玉碧显然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以至于向李云珍诉说付怀英的背叛时,竟然忘了提前清场。
而她说得太过突兀,加上消息又劲爆无比,这才使得向来行事谨慎的李云珍,一时也没想起来屏退左右。
两相一叠加,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一般难得的好机会,让他们亲耳听到了这样重大的桃色新闻。
于是乎,他们一边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惊讶和窃喜,一边高高地竖起了耳朵,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要知道,按照裴家这样重脸面的名门望族一贯的作风,只要出了丑闻就会被以最快的速度压下去。
当事人也好、知情者也罢,都会被用各种手段堵上嘴巴。
然后该内部消化的内部消化、该对外封锁的对外封锁,再大的风声也传不出裴家的大门去。
可是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凡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也就足够那些触角敏锐、心细如发、以挖掘豪门秘辛为己任的媒体记者们,从中窥探并还原出真相了。
而放眼整个丰城的权贵圈子,试问有哪家比首富裴家的秘闻轶事,更具有报道价值呢?
所以他们这些供职于裴家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记者们竞相收买拉拢的“眼线”和“暗桩”。
这可是一条进项源源不断、又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财路呢!
不过在母女俩刚才的对话中,令他们最感兴趣的,还不是付怀英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那点事,而是……
在裴家服务多年的老佣人其实都知道,眼前这位现任当家主母的底细。
比如,她出身乡野、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偶尔的表现还有些德不配位。
平时不遇事则已,一遇到什么棘手的重大事件,她就难免会暴露出自己眼界有限和能力不足的短板来。
再比如,她看似端庄贤淑、实则心思阴狠狭隘。
他们曾隐隐约约地听说过,李云珍当年上位的过程并不怎么光彩,有着太多可供人指谪的地方。
而这些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的手里也不怎么干净。
正如她刚才在裴玉碧宣战时的一顿乱枪扫射下,明显被击中了心里某些不可告人的隐私和痛脚。
虽然她掩饰得极快,但眼尖的人却还是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异样。
所以比起豪门赘婿出轨的新闻来,当然还是贵妇名媛手沾血腥、身负命案更吸引眼球、也更卖得上价钱啊!
只是李云珍的运气实在太好,不管捅了多大的娄子也都有人替她收拾残局。
以前是她的公公和丈夫,现在是她的儿子。
至于裴玉碧,作为她的长女,对自己这个母亲背后做的事,不可能一无所知。
因此她之前的那些听起来像是口不择言、胡乱臆测的话,确有其事的概率肯定不低。
可惜裴玉碧的嘴也没有那么好撬开,像今天这样完全失去分寸的情况,绝对是少之又少的。
所以他们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挖到更值钱的内幕呢?
刺头一样的裴玉碧终于偃旗息鼓了,李云珍便也没再说话,只垂下长睫遮住了美眸中的怒火与失望。
眼看着母女俩都沉默了,似乎各自陷入了沉思,佣人们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客厅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是谁能想得到,这些神情肃穆、态度恭敬、看起来再本分不过的佣人,心里却正各怀鬼胎地算计着主人家呢?
而那对端坐于沙发上的贵妇母女,平日里的相处也是众所周知的融洽与和睦,历来堪称豪门的亲情典范。
可谁又能知道,其实早在多年前,她们就对彼此一个只剩下了怨恨、另一个则由不满逐渐升级成了厌恶呢?
骨肉血亲之间与生俱来的温情、亲近和信任感,在她俩的身上本就不多,而今更是被消磨得几乎荡然无存。
就像此刻散落在李云珍脚边的那几块玉镯残骸一样,恐怕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无法将之修复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