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已变作阮慈面貌的宋星摇望着燃尽的蜡台出神，大抵是连日未曾好好休息，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她将手贴在外衣上，隔着层层衣衫感受着最里层的那件粼光甲。蚕丝混着银线，串联起无数细小的甲片，柔软又坚固。
它护住躯体中最脆弱的五脏六腑，令人心安。可它碰触皮肤的最初，像它的主人一样，凉冰冰。
一道炫目的光射进帐内，宋星摇微侧了头躲开，光线被外边晃过的人影遮住片刻，帘幔半挑，沈鹤钻了进来。
他看着宋星摇的脸略一怔，随即绽开一张促狭的笑脸，凑到她眼前坐下，啧啧道：“星摇姑娘，你这本事当真厉害。要不是我心心念念我的慈儿，对她一颦一笑都甚为熟悉，猛然见你这脸，还真晃了下神。”
宋星摇噗嗤笑出声，摸摸耳朵，无可奈何地斜眼睨了沈鹤一眼，“沈小将军，我知道你喜欢阮慈喜欢得不行，我昨晚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沈鹤嘿嘿一笑，手掌撑住头挑眉问道：“那你呢？你喜欢上我子湛兄了没？”
见宋星摇笑容黯淡下去，垂眸不答，沈鹤故作震惊地瞪大眼睛，问她：“不会吧，啊？你还苦等着那个见不着影子的人？”
“呃……”
宋星摇支吾了片刻，慢慢斟酌她的回答。
“是……也不是……他救我三……不，救我四次，我总要先还了他的恩情才是。”
沈鹤眼中露出生无可恋的微光打量着宋星摇，沉默半晌，摇头叹气，“你们两个，可真愁人。”
“嗯？”
宋星摇没太听懂沈鹤的话，直了直身，歪头不解，“什么？沈小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鹤捂住额头不想看她，咬牙切齿地说：“子安那厮太不靠谱，区区小事都办不妥！哎……白白浪费一对痴男怨女的大好光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一股听不清楚的气流，宋星摇正想着再追问，沈鹤手臂一撂，“咚”落在桌面上吓了她一跳。
他憋住一口气直直看着宋星摇，心里不断盘算着是否要告知她真相，这口气憋了许久，憋得沈鹤指尖轻微搐动，最后，他缓缓卸掉气息，决定放弃。
“算了！”他不着调地怪笑起来，“谁的女人谁自己去哄。”
帐外兵甲相撞，有队人马快速小跑经过。
沈鹤收起调侃的笑意，脸色沉重下去，他侧身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整个人气场顿时大变。
待跑步声几乎消失在远方，沈鹤神情严肃，声音也少了率性，看向宋星摇认真道：
“星摇姑娘，慈儿已离开。那么你呢，子湛兄是如何安排你的退路的？跟我讲讲，我也好为你配合。”
“嗯。”宋星摇略一停顿，终于忍不住纠正沈鹤，“不过不是……不是二公子，是大公子。大公子说，让你寻个由头，令我染疾暴亡，当众诈死就是。可……”
不及宋星摇说完，沈鹤抢先应声，“好，没问题。慈儿她正好配过一种假死的药，我去找……”
“沈小将军！”宋星摇拦住他，“可我不想白来一趟！”
她脑中想起那个从去年就阴魂不散的人，眼底沁出狠辣，“我既来一次，也该替你们做些事，有些棘手的人也该清理一番了！”
听她此言，沈鹤心中一动，试探问她：“是何意？”
宋星摇捻着指尖低头想了想，滞了片刻，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一笔一画写出一个“塞”字。
“我要除去他身边一个人。此人原为三孤涂门下谋士，现在又转投新主，不算忠义之人。若我们两个能利用他的死砍掉他——”
宋星摇敲敲茶水写成的字，声音低沉，“废掉他的臂膀，或许对你日后行动能有帮助。”
沈鹤盯着快速化成空气的水印微微沉吟。
“臂膀……臂……膀”，他轻声念着，念过良久，眼底悠悠亮起肃杀的寒芒，嘴角抖了抖，“没错，的确可以卸掉他的一只臂膀，若效果尽如人意，甚至可以提前结束我的任务。”
他抬头看见宋星摇冰冷无情的神色，倏尔收回脸上的杀气，对她一笑，目光带着欣赏，口中的话却有戏谑之意。
“不简单啊不简单！不愧是子湛兄看上的姑娘。真是人若桃花，辣手无情啊！”
宋星摇愣了愣，紧绷的神经被沈鹤一逗松懈下来，脸颊薄红，低声反驳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鹤敛起笑，目光认真地盯着她，“这是星摇姑娘自己的决定，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哪怕之前的那些安排也都没有他的份，全都是大公子与子安两人商议出来的，对吗？”
宋星摇微微张嘴，“你都猜到了？那你为何还要不断提起二公子？”
“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能够猜到？”
沈鹤换了只手撑头，目光一深，反问她。
见宋星摇闭口不言，沈鹤叹口气，自问自答：“因为他绝不会心如止水地同别人商议一个令你身陷险境的计划。他为了我，为了阮慈，也为了这个计划不受他的情绪干扰，只能全盘托付给大公子来筹划。整件事情里看似没有他的参与，可是，我敢发誓，星摇姑娘！”
沈鹤坐直身子，上下打量她，“他一定在你觉察不到的地方，为你留下了能护你周全的保障！如果你暂时还未喜欢上他也不要紧，但我不想你忽视掉他对你的真心，否则有朝一日，你可能会悔恨不已。”
难得听沈鹤严肃认真地与人探讨，一番话说完，宋星摇心中早已卷起了浪潮。
“所以！”
沈鹤恢复成惯有的不正经，伸手到她眼底笃笃敲了敲桌子，嬉皮笑脸道：“所以姑娘虽有决心，但我不能轻易拿你冒险。你所说的事容我仔细想想，此计牵涉颇广，非你我二人所能完成，我还要找另一个人商议才行。”
“另一个人？”
宋星摇勉强压稳心神，重新将思绪拉回到正事上，“是找……二公子商议吗？”
沈鹤眼尾微微一眯，咧嘴笑起来，“非也！此人就在营内，智计谋算远在我之上。亏得有他运作，才使鬼方陷入如此大的混乱当中。”
“嗯……”
宋星摇虽猜不透其中关窍，但也明白此事当慎之又慎，否则她自身难保，沈鹤也会深受牵连，有生命危险。
点点头，宋星摇眼中一亮，提醒沈鹤道：“对了，临行前大公子特意叮嘱我，不管有什么其他想法，都要以快取胜。”
“没问题。”
沈鹤目光伸向远处，笑意深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