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府的祖堂敞着大门,从门里飘出几缕香灰的气息,里面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丁倩带着佛珠对着堂上的祖先磕了三个头,轻轻的吹着将要燃尽的香。又飞快的为香盆重新换上三只新的香柱。
做完这些事,她扭过头,冲着身后将着身子的儿子喊到。
“年儿,快来拜拜你太爷爷。”
说了又像是怕吵着先人,压低了嗓门儿,小声的训斥着儿子。
“年儿,你不该惹你父亲生气的。也不应该和你王叔去那种……”跪在香桌旁的老妇人,也禁不住红了的面皮。
“你还小,不懂事儿,来来来……”丁倩一把扯过还在踌躇的儿子,叫他也会在那几乎破的不成样子的蒲团上。
“快来拜拜,去晦气……”丁倩点了三根香递给贺年。
而贺年只是看着,不吱声,也不抬手。
“哎呀,年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你爹为了你留洋可是煞费了苦心,当年处处向人借钱,好不容易凑够了钱让你留洋……”
“你如今回来了,家里也有了依靠。也该摆弄摆弄咱家的家产了,也好让我们这些当父母的舒心。好有个安稳晚年。”
丁倩絮絮叨叨的说着,见儿子也不搭理她,更不会接过手中的香。
她也只好将心中的愁苦,吐露给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先人。
“各位老祖宗啊!你们看看咱们贺家,都乱成什么样子了。都是你们的根儿、你们的儿孙,也不要老是干看着,显显灵,通通神吧……”
丁倩说着说着竟然流出了眼泪:“瞧瞧我的好儿子,出去留了洋回来,他老子的竟然没给他留下一点儿财产。将来娶媳妇儿可咋办呢。”
“求求各位祖宗,保佑我们年儿,岁岁平安,年年平安,岁岁年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就知足啦!”
贺年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祈祷,他并不认为这些可笑的愿望能被这些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听到。
他在国外留洋四年,早就不同于其他青年一样,他有他的理想,他想要报国,想要重生。
在国外他时常关注着国内的新闻,在他出国时的倭人的满洲国建立,到现在……他不知,他的理想在何处。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因他一时糊涂,跟着王郃去了翠喜楼,父亲便罚他在这儿整整跪满三个时辰。
因为在父亲的眼里,正儿八经家的,从不回去那种地方胡闹。
想到那翠喜楼,他脸色一绿,却是又想起了被那小贼人叫成“小姐”的蠢事,气得又要七窍生烟了。
……
贺府的朱门外,一个乞丐放走了抓在手中的麻雀,看着它飞上青天。一转眼变成黑点,消失在天际。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了贺府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个破碗蹲在了贺府的门口。
他干咳两声,然后张开嗓子,鬼哭狼嚎道:“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啊!”
边号着,边挤眉弄眼的冲着对面巷子里的瘦小身影眨眼。
何玉宣干事情向来“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里面的人嚎了出来。
来开门的是裹着小脚的丁倩,她是刚从西边的祖堂里赶来。
她探出头见是个脏臭的乞丐,蹲在自家门口。她吓的花容失色,忙叫道。
“嬷嬷,嬷嬷!快去叫老爷,说出事儿了,门口有个乞丐来讨饭了!”
家里的嬷嬷是天足,干事儿向来利索。不一会儿,就把家里的男人尽数喊了出来。自己则是捏了一根棍子守在丁倩旁,警惕的看着乞丐。
贺文德看了眼坐在台阶上的乞丐,呸了口唾沫:“屁大点儿事儿。”
他什么话都没说,拄着拐杖就回去了。边走边骂这些女人大惊小怪,叫她们给点儿钱就好了。
丁倩迈着两只小脚,一颠一颠的赶上去拉住贺文德的胳膊。
“老爷啊!可不能这么办了,家里那点儿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儿也不同以前一样了。这钱啊,可不能随便给啊,年儿娶媳妇儿还要……”
贺文德一把甩开丁倩的手,毫不在意的摆着手说道:“咱们家大,又不是没钱,再说不是还有那些地契没有变卖吗?屁大点儿事儿也来烦我。”
丁倩被他一甩,一下子没站稳一屁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儿,干瞪着贺文德的身影消失在了东上房。
她这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孩子似的哭了。嬷嬷慌的忙甩了棍子,去哄自家的“小闺女”,边哄边冲着贺年叫道。
“小少爷,去看看门口那死要饭的,莫让他偷了咱家石狮子嘴里的珠子。”
贺年听了,心中默默的反驳,那珠子早不知被哪家熊孩子拨弄走了,还怕人家偷?
贺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嬷嬷是母亲出嫁时带来的陪嫁,也是从小把她照顾大的奶娘。
她既照顾大了母亲,又照顾大了他。这让她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不大不小的院子。
想着,他出门看了那乞丐,却惊讶的发现那乞丐带了一顶紫色破毡帽,倒像是前日摸他……的贼人带的那一顶。
他心想,真是得来不费功夫,都让他省的去找了。正要发挥他大少爷的架势。却见前头来了一人,提着一坛黄封酒,一晃一晃的走过来。
来人正是王郃。
王郃见了门口坐着那乞丐,先是一愣,然后又不可思议的揉眼。
这时,贺年十分的确信,王郃是认出前日那贼人了。因为下一刻,王郃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跳了起来,一把拧住那乞丐的耳朵,疼的那乞丐“嗷嗷”地叫唤着。
他叉着腰,将那坛子酒贴在那乞丐的瘦脸上,骂道:“好一个不知羞的贼人,讨饭竟讨到我贺弟家来了!”
“你可知他是什么人!怎由的让你放肆!”
何玉宣嗷嗷地喊着疼,这显然是加大了演义的色彩。
他夸张的张着嘴巴:“哎呦,王老爷啊~不是我想讨啊,是家里实在穷的没子儿了啦!我家晓妹妹,那水作的妹妹,如今在家里还没饭吃呢……”
“我咋滴不知道这位相公是谁!贺家大少爷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响彻我们骆县半年多哩!”
“小的我瞻仰两位少爷许久,如今见了是就像遇见天上仙班,让小的来世也得人身,不变驴马呀!”
说着他贼眉鼠眼地,不断的朝着贺府里头观望着,却被王郃扯着耳朵一把拉回来。疼的他又装模作样的惨叫了一声。
贺年这恭维的话,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心想着这要是不赏点儿钱,恐怕对不起这贼人白费了那么多口水。
可是他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兜,也没找出三两银子来,他有些可惜的摊了摊手。
他说道:“你也看到了我家没半个子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