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看上去恐怖异常的恶鬼的确有些太弱了。
老狼暗暗寻思着，只听得这个恶鬼早被刺穿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噗嗤噗嗤”的声响，活似一个吹鼓了的猪尿泡被顽皮小儿扎漏气了一般，紧接着，恶鬼瘦小的身躯接连抽搐了几下，那两个黑窑洞一般的眼中鬼火似的光泽，早暗淡了下去。
这只恶鬼无声地翻倒在地上，胸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图案。
原来如此。
老狼看着，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图案不是别的，是个马蹄印。
并且，定然是闪电的杰作。
看着那碗口大小又微微凹陷的印迹，这般明显，不说踹出内伤，怕是连胸口的骨头都让闪电给一蹄子踹碎了。
也只有闪电这家伙，才会如此凶猛，一个武功阴狠毒辣的神秘杀手，愣是让一匹马不提防给踢了个半死。
看方才冲进来时闪电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模样，如若真有来自地狱的恶魔打上门来，也怕是会让这匹神勇非凡的骏马给踢断几根肋骨又咬掉爪子上几根指头。
难怪眼前这只看着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恶鬼不经意间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老狼望着眼前破破烂烂的院子，挺拔的身姿不动如山。
不同于往常，他的一只手一直有意无意放在剑柄上。
已经现身的一只黑衣恶鬼已然被老狼的剑送回了老家。
但没有人知道，在眼睛一时看不清楚的地方，到底有没有还隐藏着些其他什么东西？
这不是在下棋，从来都没有你走完一步我再走下一步的规矩。
血雨腥风的江湖上，当然也没有只能使用一个杀手的规定。
何况，院子中间，还有个莫名其妙的无形高墙。
老狼站在那里，眼睛看似很是随意地望着前方，一双狼一般的耳朵却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一股浓烈的香味钻进了鼻孔。
老狼微微一皱眉，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这当然是脂粉的味道。
一个少女身上脂粉的味道。
老狼略一回头，发现堆放在马厩内的一堆草料中，似乎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
“大侠！”不等老狼开口，那堆草料突然间自个站了起来，一边叫着，径直朝老狼扑了过来。
老狼站着不动，定睛一看，果然就是那个姑娘。
先前在洞府里撞见的那位惊魂失魄的姑娘，想不到并没有跑远，却藏在了跨院马厩的草堆里。
这当然并不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足见这姑娘，到底还是年少，虽然在风尘中也算见过一些人事，对江湖上的勾当，却是一无所知。
再说这姑娘，顶着一身的草料土屑，狼狈的模样，全然不似之前斟酒时的妩媚惑人，身上香气却是浓烈依旧。
那姑娘自是顾不得这些，看见站在面前的老狼，像是见到下凡的神仙一般，猛扑过来就要往老狼怀里钻。
老狼一把扶住，才看清楚小姑娘已是泪流满面。
七道八道的泪痕挂在脸上，夹着着满是马粪味道的草沫土灰，愈发显得狼狈不堪。
如今扶着小姑娘的胳膊，老狼分明感到一阵似乎是直接从骨髓里溢出来的战栗。
那两条细细的胳膊就像是两根冬日里挂在屋檐下的冰溜子，寒凉刺骨、脆弱不堪。
那小姑娘站在老狼面前抖了半天，好容易回过神来，壮着胆一抬头，从老狼的胳膊缝隙里看见躺在地上的黑衣恶鬼，一抹脸上的鼻涕泪珠，总算安稳了一些。
“马——红马？”小姑娘一安静下来，就慌忙转过头望着马厩，看半天没看见闪电红色的身影，脸上很是有些疑惑地望着老狼，嘴里喃喃说道。
“是他要杀你？”老狼大致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眼角余光一瞥躺在地上的黑衣恶鬼，口气很平静地问道。
“嗯！”小姑娘听了，用力点了点头。
“哦。”老狼说着，一伸手，替小姑娘轻轻拂去沾得满脑袋都是的土灰草屑。
“伤着没？”老狼手上轻拂着，又问道。
“没有……”小姑娘刚蹦出两个字，便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任由老狼一只干瘦的大手替她清理粘在身上的草料，一双满是泪水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又抬头看了看闪电曾经站立的地方。
“好。”接下来的事当然无须再问。
黑衣恶鬼追杀小姑娘追到跨院里的马厩，以他的身手，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藏在草料堆中的小姑娘，拔出利刃就要下手，却不想被立在旁边的闪电一蹄子给踹成了重伤。紧接着，闪电一声刺破长空的长啸直引得老狼从天而降……
或是老狼的手掌确实比较温暖，待老狼将小姑娘的头发跟衣服整理的差不多了，小姑娘僵硬的脸上多少有了些活人气息。
老狼轻轻叹一口气，随意从小姑娘脑袋上取下最后一根沾着的衰草，抓在手里惦了掂，看也不看，一把丢了出去。
老狼看着随手一扔，不想力道自是十足的惊人，但看那根被铡刀铡断的枯草，不过三四寸长短，一离老狼的手掌，突然间就变了模样，活似一支离弦的利箭，呼啸着朝院子对面飞起，已然是雷霆万钧之势。
“啪！”那根草不偏不离，径直穿过空空的院子，只飞到对面的草房中，一下子钻了进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刹那间，连一根草似乎都有了灵性。
看来，院子中间那股方才让暗器都飞不过去的神秘力量已然消失。
既如此，看来这个很是有几分肮脏的跨院是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然而老狼并不敢怠慢。
他回头看看还在抖个不停的小姑娘，略一思索，右手按住剑柄，左手一把拉起小姑娘，也不说话，自大踏步走了出去。
那小姑娘见状，慌忙靠紧了老狼，一路小跑着跟了出去。
她贴得是那样的紧，好像生怕老狼会突然间丢下她自己逃跑了一般。
走出跨院小门瞬间，老狼似乎略微转过头看了一眼。
没有人看见老狼那浓黑的眉毛下面，一双深邃的眼睛中跳跃着的红色火花。
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拉着小姑娘走了出去。
拉着那条细细的胳膊，老狼分明感受到：就在走出跨院的瞬间，小姑娘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连那种像是发自骨头的颤抖也在那一刻消失不见。
仿佛那个窄窄的木门赫然隔开了截然不同两个世界。
“蛇有蛇道，兽走兽路。”老狼一边缓缓走着，自言自语般一声低吟。
这当然只是随口一说，却好似有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的力量。
就像是午夜的荒原上，一只孤狼对着月亮的长嚎。
谁也没有看见，老狼跟小姑娘刚刚走出的跨院，正对着马厩的草房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堆积到房梁的枯草堆上，更是慢慢渗出一滴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