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沉从房内出来的时候,云实见他今日不同往常,疑惑着,今日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云实随着他一道去书房,他实在忍不住,问,“公子,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又怎么先来书房了?还未曾用膳呢。”
沉不答,杵在他每个深夜悄然所作的一幅幅画前。
有葭盖着荷叶悠然躺在船上、
有葭扒在小舟之上逗小鱼儿鱼食、
有葭指着一朵莲蓬兴哉哉喊着,“那朵,那朵”、
有葭与琉璃紫烟居扑流萤、
有葭躺在葡萄小院的摇椅上晃荡、
有她在葡萄架下发簪落、青丝披、
有她在河边佝着背扬起水花、
有她袖中藏雀,眼含泪花,却坚韧盯着被箭刺穿的毒蛇、
有她强忍着疼痛拔毒牙的坚毅、
有想象的她身着杏黄珊瑚裙专注又自信地射箭……
云实见他一脸痴相又神色凝重,他说,“公子,您既喜欢少夫人,为何不直接说明呢?云实可是看在眼里,这一幅幅画都是你的精心之作,还有桌上这个雕雕琢琢多日的葡萄藤发簪、你亲制的衣裙、酒馆大闹后引导舆论往你这边骂……
一桩桩一件件,你偷偷为少夫人做了这样多,何必自苦呢?再说,你们都是夫妻了。”
沉缓缓道:我想阿娘之事了结后,再与她说。
云实:“公子,这我就不认同了,喜欢是互相扶持,而非单方自我感动地付出。
你不要自以为地认为这是为了少夫人好,有危险的事情多了,难道你要等每件事都做完了来?”
云实的话在沉耳畔久久回荡,他坐到书案前,拿起葡萄簪继续雕刻,不出意外的话,葡萄簪今晚就可以做好了。
今日天气晴好,他见蒼葭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说好了教她射箭的,他吩咐云实准备好弓箭,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早膳上他邀请她去美人林练箭,她满口答应。
美人林铺天盖地种满了美丽异木棉,远远望去,满树粉黛,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缤纷夺目,光彩陆离,云蒸霞蔚,整个林子红澄澄一片,天空被映照呈藕色,浅而柔美,低头,地面云涌了谢落的花瓣,弥山遍野,落英缤纷。
凑近了看,美丽异木棉树形秀美,呈酒瓶子状,根部粗壮膨胀,越往上越细,一树花开,以伞的形态向四周延伸,靠近的树枝彼此打架,互不相让,最终以一退一错的形式,一团和气,融洽无间。
树干上满是锥形粗刺斜下,孤傲不凡,桀骜不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树枝上有一两只松鼠跑来,好奇地从这头跳到那头,坠落了一地缤纷。
葭被眼前的景致呆住,低头,她的棉鞋踩上软乎乎的美人花,像踩在一大朵白云上,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抬头,她被那两只蹦来蹦去的松鼠逗笑,目光追随到不能再追随后,她转身冲身后的言沉道,“我还以为是有许多美人的林子呢。”
身后背着弓箭的沉自然而然地勾了一下蒼葭的鼻尖,“傻瓜,是因为这里种满了美丽异木棉。”
他的手好香,好软。
葭呆愣顷刻后,羞涩地避开他的目光,吞吞吐吐道,“我们……开始练……练箭吧。”
沉也被自己不自觉的动作弄得红脸,他慌慌张张地将身后的弓箭取下,“好……练箭……练箭……”
葭将弓拿在手上,感受弓箭的弹性与力量,她装作镇定地拉着弦,沉取来一支箭矢,手把手教葭,“箭矢搭在弓上……目视前方,找准方位……左前方枝头的那朵木棉……拉!”
两人手与手的摩擦,身体之间细微的接触,一股奇妙的感受涌上两人心头,葭分心分身,她的手使不出力,身体发软,沉的力道带着弓箭射出去,目光追随着箭的尾巴,那朵木棉花枝头坠落。
美丽异木棉想到了猛兽野虎,却没能想到人类的弓箭能远程射落。
沉缓缓松开握住蒼葭的那只手,问,“怎么样?”
葭思绪万千,一时不知说什么,嘴里嗫嗫嚅嚅,“嗯……弓箭……很有……力量……”
沉去不远处立了靶子,跑过来跟葭说,“你先试试拉开弓。”
葭稀里糊涂地跟着他的话走,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渐渐,她感受到弦的力量,越来越上手,沉再取一支箭矢递给蒼葭,葭自然而然地搭上弓,像他教自己的那样,瞄准,发射,可是却不如想象的那样,箭连靶子都没到就掉落下来。
沉宽解她,“正常,刚开始都这样,多上上手,就好了。”
葭的心思早已经回到练箭上,她思索下认真地问,“是因为力气小了吗?”
沉点点头,“弓箭的发射需要手臂发力。”
葭思索他的话,继续取箭,她满脑子萦绕着他所言,手臂发力。
再射一支,比刚才好一些,继续,葭目不转睛,盯着眼前靶子的中心,她泄尽全身力气。
弓开,箭离。
射中了!射中了靶子最外环。
沉欢笑地鼓掌,“力气到位了。”
葭与沉一同欢欣这一次进步,她继续取箭,连射三支,两支中了靶子,一支跑出靶子外。
沉的掌声不曾停下,“很有天赋啊!现在就差准头了。”
“准头之事急不得,相比其他人,你现在的准头已经很棒了。”
葭在沉的陪伴下练了半个时辰,沉为她捡射出的箭矢,一边鼓励一边高呼真棒!
葭也信心倍增,虽然准头不准,但全身都是劲,精神十足。
沉见她手指已经磨得通红,让她今日就到这里,明日继续。
葭答应,再射最后一支。
葭的认真执着倒是让沉颇为意外,他刚开始以为她不过是为了好玩,或者好奇,又或者只是在试探自己,今日情形,倒真的是为了练箭。
往常所见的蒼葭,都是万事不在意,万事心头不去,像是没心没肺,今日的她却多了一分固执与倔强。
沉与葭漫步美人林中,有红艳的木棉花枝头坠落,滑过蒼葭鼻尖,葭被吓了一跳,沉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却十分有趣。
沉嘴角勾勒的欢笑被葭看到,葭憋着羞涩,“好啊,你……你偷偷笑我!”
沉更加欢笑,“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啊!”
葭追着沉四处跑,抓起一捧木棉花扔向沉,沉绕着木棉花的树干到处窜,这里跑到那里。
漫天的木棉花都为他们助兴,抖落抖落,有的特地从枝头跑下来,滑过他们耳畔、落在他们发髻、飞扬的衣裙,伸展的手臂……
沉蓦地停下,一伸手,一朵木棉花安静地落在他掌心。
葭追来,他将那朵最为鲜妍绮丽的美丽异木棉捻在手指中,闪现在葭眼前,葭傻傻地停住,目光从眼前的木棉缓慢移落在沉星星般的眼睛上,他也正盯着自己。
两人目光交错下,短暂的停留后,都慌乱地闪开。浪花拍在海岸,若即若离,温澜潮生。
沉轻柔地将那朵异木棉插于蒼葭发髻上,耳侧的异木棉高昂着头颅冲向天空,好似要向全天下昭告它的艳丽夺目,它的孤傲清高。
葭低头挑来选去,捡起一朵没有丝毫残败的异木棉,踮起脚尖往沉的发冠上插去,沉岔开脚为她低下头,葭斜插进去,自顾自欣赏,她指尖停留于下巴,一边点头一边调侃,“好一个美人儿~”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似波,柔情万绪。
前面是异木棉大道,温暖的橘色阳光洒下,与红色花朵交相辉映,阳光见缝插针地斜射,沉悄然拉起蒼葭的手往前走。
葭似花朵般轻柔,顺着他迈开步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危险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