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寻了巧匠,帮叔徜装了义肢,虽不能疾行,偶尔走走倒也无碍。年后,祝筠驾着车,带着银票,和叔徜一起走走停停晃悠到了柳州。
柳州虽是生地,祝筠竟也遇见了熟人。梁安驿馆的老板在城门口为流民施粥,祝筠一探头就看见了。他乡遇故交,聊起来话格外多。
驿馆老板说祝筠借宿驿馆时发现的沉香木帮自己发了家,听说西南匪患,百姓流离失所,就想行善积德,算是谢过老天爷的恩赏。祝筠感念驿馆老板善心,撸起袖子在粥铺帮忙。祝筠说自己来柳州做生意。驿馆老板感慨,柳州地界尚且太平,往南去,过了湘花岭,真真是盗匪横行,丟钱财不要紧,丢了性命才可怕。祝筠听后倒是坦然,说朝廷已经派兵剿匪,柱国大将军定能大获全胜。
提起大将军,驿馆老板又想起月前高照到访,便将转赠画作之事悉数告知,又问祝筠是否再遇见过将军。祝筠神色一僵,心虚地摇摇头。
叔徜盘租两间房舍,二人在柳州小住。祝筠除了帮忙施粥,便是日日往茶馆里跑。
叔徜纳闷,寻人至茶馆,见祝筠聚精会神地听说书人讲述大将军剿匪事迹,上前打趣,“早出晚归的泡在茶馆里,我看你谈生意是假,打探消息才是真。”
“来都来了,顺带听听。大家都在听云宁平匪的事。”祝筠指着周围的看客一本正经道。
“哦,那匪患平的如何了?”叔徜问。
“将军大智慧,用三张告示瓦解了山匪的意志。就等最后出兵,清剿老巢。”祝筠洋洋得意。
“哦?这么快。”地方军队压不住的盗匪,竟被高照不到一个月就给压下,叔徜十分惊异。
“毕竟是大将军。”祝筠颇为自豪。
“生意上的事儿办的如何了。”叔徜问。
“香树长在深山老林里,不只有毒蛇毒虫,还有瘴气。只有讨不到生活的人才进山碰运气。结果我一天就将进山的人招募齐了。”祝筠喜忧参半道。
“那不挺好。”沈叔徜道。
“都是越地逃难过来的人,”祝筠唏嘘,“我若不能将他们平安带出来,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家人。”
“乱局里你给他们一份谋生的差事,就很对得起他们了。倒是你,临时招来的伙计心未必往一处使,路上小心些。”叔徜道。
“放心吧,他们原都是本分的农户,不知我做什么买卖,自然不会生出异心。至于驱蛇的雄黄、驱虫的药粉、驱瘴的烟我早都备好了,就等一个晴朗的北风天。”
叔徜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些小物件给祝筠,“早前跟随王姬时,看过柳州的图纸。这几日凭印象画了一份,进山时带着。”
“那这个是什么?”祝筠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四象仪,指方向用的,比你看太阳、辨树荫准。配合图纸一起,不会迷路。”叔徜道。
祝筠喜出望外,“原来是小司南,如果将军打仗时拿着,定然方便许多。”
“你的葡萄都成了别人的杯中酒,还天天想着葡萄。我看你做管家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了。”叔徜道。
祝筠抿了口茶,若有所思道,“你说将军那么做会不会有什么苦衷……”
叔徜叹了口气,觉得眼前人没救了。
高照虽然只从京中带了一千兵力,但个个都配备兵部新打制的军械,就远攻而言,每个人都能以一敌百。
被困山中的盗匪欲趁粮草充足时,大挫暨岚军主力,却被早已占据地利的暨岚军反扑。大队人马逃回山中,高照只道穷寇莫追,继续坚守山谷出口。
没有爆发大的战乱,云宁城及周边村落渐渐安定下来。又过半月,登风寨派人请降。匪首信中言,愿自裁谢罪,求高将军放弟兄生路。云宁太守大喜,再三劝说高照答应匪首的请求。高照考虑到当下政策有力杜绝了盗匪死灰复燃的可能,便答应了。三日后,陆六带兵彻底扫平匪寨。
“什么登风寨里的高人,哼,一群乌合之众。”陆六洋洋得意。
高照勒马远眺,群山入眦,浩气在怀,心底却有说不出的怪异。
“这几天忙着平息匪患,没来得及问,冉子和老周呢?”陆六凑上前问道。
“来的路上相中了一批木材,让张冉盯工了。”高照道。
“木材?干啥用的?”陆六想起守城用的滚木,但眼下剿匪,并派不上用场。
“未雨绸缪。”高照道。
陆六摸着脑袋,仍想不明白,“那老周呢?”
“老周啊,”高照顿了顿,“由他吧。”
陆六拧着眉,听出些许不对劲。周凌即便不跟着高照剿匪,也应被安排了其他任务。将军这一句轻飘飘的“由他”,到显得二人关系疏远。但侠客都特立独行,没准自己多虑了,陆六如是想。
祸乱越地多年的匪患在短短两月内得到平定,云宁府日日喜庆如过年似的。太守设宴答谢,席间道云宁苦于匪患已久,请求减免徭役赋税以复昔日繁荣。高照回敬,徭役赋税皆由陛下裁决,但自己会在奏章中言明百姓之苦。太守感激涕零。
又数日,高照留了暨岚军副将助太守稳定局势,自己则带人回京赴命。
“真快,这是我赢的最快的一仗。”陆六感慨。
“的确太顺利了。顺利的出奇。”高照面色凝重。
“都是头儿您连环妙计,才省了弟兄们拼死拼活。”陆六赞美,“再说咱的军械,燕军碰上都得犯难,别说这群草寇。”
高照从袖中掏出图纸,确认一行人马已至雍镇地界。数月前,雍镇守军与山匪大规模交锋,损失惨重。雍镇失陷,百姓流离,一时间哀鸿遍野。而今远眺村落,可见炊烟袅袅,似是远逃他乡的百姓纷纷归来。
“你在云宁打听消息的时候,就这么光着头?”高照忽然看向陆六。
陆六摸摸脑袋,“有何不妥。”
“没人忌惮你,说你长的像山匪?”高照又问。
“我只是不那么面善,但心地是善良的。”陆六纠正。
“云宁百姓与山匪势不两立,你这副容貌,为何没有遭到排斥。”高照又问。
“说明他们不以貌取人。”陆六当即回答,转念又觉得将军怀疑的不无道理,“或许他们胆子大?”
高照陡然喝了声“驾”,快马查看过雍镇周围地势,最终勒马停于一片槐林旁。
“寻个镐头来,从这里往下挖。”高照吩咐。
陆六的困惑直接写在脸上了,但见将军神情严肃,不敢不从。
“希望是我多虑。”高照拄着重剑退到林下闭目养神。
高照一直不曾睁眼,但随着时光流逝,他眉头皱的愈发紧俏。直到陆六等人挥着镐头挖了半天,仍一无所获。陆六抡起镐头嚷道,“头儿,这片地都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春耕的耕牛都省了,到底要挖什么啊。”
高照蓦地睁眼,冰冷的眼眸似数九寒天。
席间曾听云宁太守道,雍镇守军的遗体皆掩埋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