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诱 惑,强烈到只能视之为德行。”
二叔忧伤的朝我望了一眼:“遵义人就把吃粉视为一种美好的德行”
他丢掉抽了一半,两块五一包的黄果树牌香烟,走到粉摊前:
“冒碗20的,加粉,加肉,加杂碎。”
斩钉截铁,豪情万丈。
我一直觉得,只有在“整碗粉”时候的二叔,才配得上他哲学诗人的名头。
《舌尖上的中国》里有这样一句话:
“遵义人的早晨,是从一碗羊肉粉开始的。”
而对于根红苗正的遵义食客来说,这里的“早晨”用凌晨来形容更为贴切,在老字号的羊肉粉摊,生意最火爆的时刻绝不是正规的饭点,而是午夜。
当凌晨钟声响起,灰姑娘会从公主变成女佣,而忙碌在各种娱乐场所的遵义人会通通摇身变为资深粉客。因此在每一个不眠之夜的凌晨,粉馆门口排队几十人已经变成常态。
遵义人是一种昼伏夜出的生物。他们一天的生活,通常从晚上10点正式开始,到第二天的晚上十点结束。多年前的团购网站在遵义根本没有市场,它依仗的KTV、夜场、酒吧、麻 将馆在遵义不用做任何团购活动,因为每天都爆满。
对于遵义玩客来说,他们要的不是打折,而是卡座的空位。
而唯一能中断他们在深夜通宵狂欢,或者把他们从心爱的麻 将桌上拉下来的理由,只有那碗该死的羊肉粉。
就连刚从酒吧搂着姑娘出来的小城青年,他们通常的第一目的地不是酒店,而是粉店。
“妹儿你坐到等哈,我先整碗粉。”
而只有土生土长的遵义姑娘,才能够老老实实的等他吃完一碗羊肉粉,她们比大多数人都更为懂得“食色性也”中,“食”排在“色”前面的真谛。
要搓麻 将?先整碗粉。
要走二场?先整碗粉。
要开房?也得先整碗粉。
在“整碗粉”面前,似乎一切的安排都只能放在第二位。
他看着那碗粉端了过来,好像一把大刀子,从夜的暗处捅了他。
———— 二叔
据统计,遵义人每天会消耗掉120万碗羊肉粉,大约是600吨粉,以及50吨羊肉。
对每一头山羊来说,遵义就是它们的酆都。
按照诗人二叔的说法,遵义羊肉粉之所以能让人如此上头,原因在上个世纪80年代时,很多老板在锅底中加入了秘料:罂 粟壳。只需几颗,就能大幅增鲜,达到瞬间上头的效果。
带上北岛或者顾城,在粉摊前就着诗集下粉,是当年文艺青年的至高荣耀。
于是在二叔的某首不知名现代诗中,曾出现过这么一句:
“玻璃晴朗,罂 粟辉煌。”
虽然现在罂 粟已经被严令禁止放入粉汤之中,但遵义人在品尝每一口羊肉粉的时候,心里总是幻想着那藏在浓郁汤水下的诱人底蕴。
而作为一名旅游者,要融入到这个民风淳朴的城市也很简单。
无论你来自什么省份,什么国家,只要你对路人吐出一句暗语:“兄弟,哪点能整碗粉?”
你会立刻成为遵义人的兄弟。
他们会立刻拿出手机导航,巨细无遗的告诉你粉馆的具体位置。
不仅如此,每个真挚的遵义兄弟都会带着强烈的个人偏见,告诉你哪家粉馆味道巴适,什么时间去味道最好,哪家食客中的漂亮姑娘最多。
“王五,是属于落魄的旧时代图腾。朝阳小学,是属于童年的回忆。刘二性价比最低,但味道最鲜。应高,必须要点门口的油炸粑。丁字口羊肉粉?那是垃圾。”
(上文中的“王五”“朝阳小学”“刘二”“丁字口”都是粉馆名)
外出的本地人回到遵义的第一件事绝不会是回家。他们下了飞机后会直奔一个自己喜欢的粉店。
只有赶到粉摊前闻到那熟悉的前调,他才会意识到自己到家了。
“一般来说,欲望总是以厌倦收场。”
“而对于遵义人来说,羊肉粉似乎永不会被厌倦,所以它已经超脱了欲望,变成一种美好的德行。而一切伟大的德行都有荒谬的一面。”
二叔意兴阑珊的翻着一本已经发黄的《加缪手记》,眼镜因为粉汤腾起的热气变得白茫。
“这种荒谬感在于:你不知道究竟是口欲荒诞了生活,还是生活荒诞了你。”